N王小妮（诗人 散文家 海南大学教授）

“我想我需要钱”，在学生作业中出现这样直露的句子让我吃惊。

讲评作业那个课间，人来人去，我找到了这个学生。她是个子高高的，一直都坐在教室的最后排。

我说，我们趁着课间聊几句。我们避开人，到很大风的楼道里。我说，看了你的作业。我只是刚说了这一句话，她顿时满脸的眼泪，扑扑拉拉地，不是流眼泪，是泪如泉涌。晚上，海风强劲，能感觉到她在向后用力抵靠住栏杆。那么多的眼泪，得忍了多久，她哭得太难过了。不用听她解释，我立刻相信她写的都是实话，她确实太缺钱了。

虽然哭得厉害，她还是口齿清晰地讲了她家里的情况。连连给她递纸巾，碰到她那只特别结实的手臂。

她在作业里说：别人都会说多么好的大学生活，有湖水有荷塘，可是我学不进去，我需要钱。

她是海南儋州人，家里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一个姐姐刚去江西读大专，本来姐姐考试成绩不错的，但是再三选择，读了收费最低的一所学校。一个妹妹正准备报考职高。三个女孩同时读书，而这个家庭全靠她的母亲一个人支撑。后来又有一次，她和我提到了她父亲。在海南的乡间，经常能见到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做重体力活，比如装卸钢筋，而壮年男人们常常聚在茶馆里翘着一双赤脚聊天喝茶，“老爸茶馆”遍布乡村，这是海南岛的地方民俗。

快期末了，她主动来告诉我，已经在申请助学贷款，也得到了来自校友捐助的每月100元生活费。

期末考试临近，在路上碰见她，发觉她也是个快乐的学生。她笑着说：家里姐和妹都是性格很外向的，我妈妈总说怎么只有我一个内向。我爸爸那人对现实很有批判性的，我性格也不像他，他很能写也很能说。

2007年的最后几天，她在为期末的英语考试发愁。我问她，高中英语课学得怎么样？她说，高中老师就是让背书，考试时候，碰到那些填空题就胡乱填，总能碰对几道题，蒙着得到几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死背单词，英语语法没学好，从中学到现在从来都没弄懂过。

也是因为她的作业，我在课上用几分钟讲了我的金钱观：“钱”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活在世上，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很明显，能感到下面的他们在默不作声中的不认同。他们可能在想，老师啊老师，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许只有当一个人不缺钱以后，才能开始理解钱远不是最重要的。虽然，现在这样说，他们听不进去，但我要告诉他们，还有另外的价值观。他们带着善意摇头，左右议论，大约是说，钱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

我将把我的话寄存在他们那里，当他们衣食无忧的一天就会理解，有很多东西都比钱更重要，希望这“寓言”快一点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