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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博士论文揭秘县乡官员升迁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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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27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北大博士论文揭秘县乡官员升迁路径

朱慧卿作
 

N中国青年报

核心提示:北大社会学博士生冯军旗挂职中部某县县长助理,根据就职期间调查写出揭秘官场生态的

博士论文。“道出了中国县乡政治的实情。”参与答辩的“三农”问题专家于建嵘说。冯军旗的导师、社会学家郑也夫认为论文“调查详尽而扎实”。论文称,当地每800人就有一名副科级以上官员,这1000余名副科级以上官员中,存在161个政治家族。官员升迁需要“进贡”、拉票跑官、搞浮夸政绩,并需要有复杂的政治关系。反腐工作也有潜规则。(依照学术惯例,论文中的人名与地名均应进行技术处理,因此报道中所涉地名人名均为化名。)

1.“一次千载难逢的田野调查经历”博士挂职中原某县县长助理

1976年,冯军旗出生在河南驻马店农村,父亲是老一代的村支书。他从小就对政治尤其是政治人物感兴趣。他的硕士导师刘新成有个朋友是中部某省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在他入读北大博士研究生期间,在刘新成和北京大学组织部的牵线下,冯军旗顺利地获得了一个赴该省北山市的中县挂职两年的机会。

这个位于中原腹地的农业县只是中国2000多个县中普通的一个,人口80余万,GDP排在省里所有县的40多位。

中县愿意接纳他的原因是想借助他的社会学研究功底,帮县里“搞个关于信访问题的调研,并给一些对策”。而冯军旗的想法是,“如果能深入基层中国的政治群体,这将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田野调查经历”。

按照规划,第一年他将在西城乡挂职副乡长,第二年在县政府挂职县长助理。两年间,他收集官员在年龄、学历方面的造假证据;他披露中县改革开放以来的虚假政绩工程;他甚至搜罗了这个县1013名副科级及以上干部的简历,寻找他们升迁路上的“奥秘”。

除此之外,他还试图还原官场晋升道路上秘而不宣的“上贡体制”与“买官卖官”,并屡次接近“最为隐秘”的纪委官员,考察“摘帽的尺度”。

如今,冯军旗在中国社科院的当代中国研究所,做一名助理研究员。他骑一辆二手的永久牌自行车上班。

2.“您在这里可算是个大官了!”县长助理有三居室有秘书有专车

2008年3月7日,冯军旗带着满满一箱子的政治学和社会学材料,登上了开往中县的列车。先是县委组织部的酒席,后是西城乡领导班子十几个成员轮流为他接风,他到中县的前半个月,都是在酒席上度过的。

次年改任县长助理,他迎来了一个秘书、一辆黑色的桑塔纳3000轿车以及一套100多平方米的三居室。“您在这里可算是个大官了!”一个下属告诉冯军旗。

在挂职的两年时间里,冯军旗借“职务之便”,先后在县乡探访了161个副科级及以上干部,其中还包括1978年以来曾在中县工作的26个老干部。在平均每800人中就有一名“副科级及以上”的中县,1013名干部组成了这里的官场。

3.“你问我档案年龄还是真实年龄?”干部年龄学历造假现象普遍

在中县,大大小小的干部共有一万余名,金字塔的顶端是孤零零的30多个副处级岗位和4个正处级岗位。

在中县,提拔到副科级,意味着干部档案会从人事局移到组织部,“算是大小当上了官”。正科级则是很多干部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其在县里的难度就像是“中央的部级、省里的厅级和市里的处级”。“走到这一步的人都不容易。”据冯军旗统计,一万余名大小干部,只有200多人能最终升到正科级。

有一次,他与一个科级干部聊天,当问及年龄时,这个干部脱口而出:“你问我档案年龄还是真实年龄?”按照简历上的年龄倒推,这位干部9岁就当上了民办教师。年龄往往和岗位挂钩。

相比于年龄“杠杠”,党员身份更是为官必不可少的基础。在中县,70%以上的县领导在25岁以前就已入党。

年龄要合格,政治要过关,学历当然也要过硬。在中县,各级党校被很多干部戏称为“文凭批发基地”。被称为“中专一代”的正科级一把手们,大多从这里取得在职教育的本科文凭,为升迁“扫除障碍”。

4.“谁叫你说书记胡球整!”在中县,只有县委书记算官

根据冯军旗对中县近10年来的副处级升迁轨迹的观察,不少县委县政府领导都是从乡镇党委书记中产生,却没有一名是从县直机关一把手中产生。

“这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县乡的某种政治变迁趋势。”冯军旗分析道,在计划经济时代,权力和资源还集中在县直机关。而随着乡镇经济迅速崛起,“县直一把手根本拼不过乡镇党委书记”。

“有人戏称,只有县委书记算官,别的都不算官。”2008年冯军旗初到西城乡的时候,每逢时任县委书记视察,乡政府的领导班子都要列队欢迎。有旁观者感慨:“咱们中县的皇帝来了。”

一个叫张南国的中县公疗医院前院长,一次在路上看到为农业开发计划而栽的苹果树,张院长随口说:“陈书记真是胡球整,咱们县气候能长苹果吗?”几天后,这句话传到了时任县委书记陈遵义的耳朵里,陈当即叫来卫生局长,限他在3天内免掉张南国。张南国到卫生局长家询问为什么免其职务,卫生局长痛斥道:“谁叫你说书记胡球整!”

5.“要完成上级任务,就需要坑老百姓”假政绩层出不穷 拒绝造假成落后分子

“从省到市再到县,政绩考核目标层层承包。”冯军旗在论文中这样分析,“这固然是30年来地方大发展的重要动力,其引发的问题也是全局性的。”

上世纪90年代初中县县委书记陈道白的事迹最为典型。当年,北山市委市政府提出“工业立市”战略。为响应上级领导,陈道白提出要村村冒烟。中县县直所有单位都分配了办厂任务,连县委幼儿园都分配了16万元的产值。各个乡镇也不得不圈起了所谓的工业小区、工贸小区。经过两年“村村冒烟”工程,全县背上了4个亿的债务。上访案件有接近一半是“工业立县”时期造成的。

陈道白在任期间,一位叫刘石田的镇党委书记曾公开表达不满:“你这样做,政绩有了,提拔了,走了,干部和老百姓怎么办?”接下来,刘石田的华生镇成为当年的落后乡镇,他本人也辞职,回到县城做了教委主任。

“当时给华生镇下达了一个多亿的工业产值,怎么可能完成?除非给修鞋的摊派100多万!要完成上级任务,就需要坑老百姓,我当过农民,我不行,我下不了手。”在冯军旗面前,刘石田几度哽咽。

陈道白后来晋升为北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陈的继任者李朝中认为继续折腾,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搞休养生息政策,后来他转任北山市发改委主任,等于平调。

6.“一顶草帽都要几块钱,更何况一顶官帽?”金钱和家族关系是晋升的关键

到了县政府后,冯军旗询问一位同事什么时间做采访最合适。对方的回答是“一定要上午”,因为大部分领导从中午11点多就开始联系喝酒的地方,喝过酒后回家睡觉或打麻将,到了晚上继续喝。

晋升之际的关系运作动静更大。“一顶草帽都要几块钱,更何况一顶官帽?”一位干部直言不讳。

在中县,民主推荐制度自2002年开始实施。在这种制度下,所有具备晋升资格的人都可能成为被推荐对象,票多者升官。每逢投票,县里商店的烟酒经常断货。一位乡镇党委书记告诉冯军旗,送红包的标准,正科级1000元,县领导2000元,“除了一些关系铁的,大部分都要送”。拉票的费用往往出自公款。

除了金钱构筑的关系网,政治家族网也是决定晋升与否的关键。曾经的中县县委副书记张泰康拥有一个庞大的干部家族:妹妹曾任副县长,妹夫曾任县卫生局局长,姑老表曾任北山市畜牧局局长,而他们的子女、女婿更是一个不落地身居要位——北山市海关关长、北山市旅游局局长、北山市人民医院院长、武陵区副区长、中县新华书店党委书记、北山市急救中心主任、武陵区工商局副局长。

在这个副科级及以上干部仅有1000多人的农业县里,竟然存在着21个政治“大家族”和140个政治“小家族”。

7.“按照纪律,在座的,谁不受处分?”“摘不摘帽”看有没有人保

“大家整天都坐在火山口上,辞职算了。”县政府早餐会上,县长抱怨着,把头转向常务副县长,“按照纪律处分条例,咱俩都应该受处分,在座的,谁不受处分?”

在对1993年以来中县被查处的正科级及以上干部名单进行统计后,冯军旗发现经济问题占了干部问题的一半以上,但蹊跷之处在于,其中却没有一起涉及跑官卖官问题。

冯军旗在论文中分析道:“这说明纪委办案有个问题区隔,有些问题是一定要查处的,有些问题则是官僚共同体内默认的潜规则,即使涉及一般也要规避。”“一边是党规党纪的日益完备,一边是各种潜规则的盛行。”冯军旗坦言,“这就意味着大家都处于‘非法化’的生存状态,纪委如何切割成了一门技术。”

一位纪委领导告诉冯军旗,查处目标大概可分为3种,一是贪腐问题严重,二是重大责任事故,三是处处结怨,得罪人“太多太苦”。但一个共同的前提是,领导不“保”或者无法“保”。

一叶知秋

本期主持 谢秋莲

打破酱缸

冯博士的25万字论文《中县干部》的部分内容被媒体披露后,引发公众强烈兴趣,纷纷打听如何看到完整版论文。因此,《中县干部》若正式出版,恐怕会创下最畅销学术论文的历史纪录。

“神州处处皆中县”,即使有例外,恐怕也是少数。官民数字比的失衡、只问数字不问真实民生的政绩、买官卖官和官员的家族世袭、权力的一言堂……这些官场生态问题切合公众的实际经验,只是,以前都只是个案的报道而已,从来没有过这样扎实的乡野调查和分析。

郡县治,天下安。最该通读这《中县干部》的,不是公众,而是党政决策者。《中县干部》将潜规则泛滥的基层官场生态翔实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制度和法律被架空、潜规则盛行的酱缸官场何以形成和发展?只是基层的问题吗?这种异化的官场会有什么恶果?只有了解原因和后果,并正视这些问题,才能有打破酱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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