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春日,空气中湿湿,混合着田野的新绿,远方叫得起劲的布谷鸟、麻雀,轮流在山谷呼喊,吹在脸上的风,提醒我,有“匪谍”的降落伞快快飘来了。
住在苗栗靠海有段距离的小山村,每年春、秋,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好像都有过这段记忆,在保密防谍的年代,台湾海峡两岸对峙,两岸都不忘常常顺着风势放出大量降落伞,在台湾就常常接到空飘要台湾同胞起义来归,返回祖国伟大的怀抱的传单,当然还有领袖照片、手表,或是五星红旗标志的传单。
当年,学校里为了鼓励大家捡传单,常在早上或下午召集大家,让大家到附近的茶园、山边,寻索降落伞或是五星传单,校长在操场上宣布捡来后的嘉奖、记功各是多少,一律论功行赏地大鸣大放。
我们更是高兴,可以半天不坐在课堂上,茶园里早飘来阵阵清香,春日阳光晒得人暖烘烘,几个同学一组,沿着茶香,一路向着斗焕国小后山的小径走去。
四月下旬,路边的苦炼花刚开完紫色蕊,一树的淡紫还未谢去,山坡小径已落满油桐落下的花瓣。小时,油桐在我们客家小村是许多人的经济作物,“来去倒油桐哪”,就意味着卖了树干,家中有些进账了,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山坡的油桐,每年落花的季节,都会引来村人们说:“来去遶山花唷!”
这天,我们终于像个大人一样,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去学校后山“遶山花”了,小学的女孩们总是叽叽喳喳,一路聒噪不停。渐渐走出茶园,向花山坡走去,古老石阶,似乎望不见终点,两边的相思、油桐掺杂,相思垂下的黄花,还爬着几些毛毛虫的身影,我们知道,不久后,就是蝴蝶满山了。
到了大同寺,我们打开水壶,往山下的小学望去,一片安静,原本嘈杂的校园,竟会如此宁静,哦!我们的传单呢?降落伞呢?好像每个人都忘了要找“匪谍”(那个年代的“匪谍”是穿风衣、戴墨镜,长得像坏人!后来在大陆的朋友说我们这里的“蒋匪”也是这身打扮)。
一条古径,油桐飘落的山村,我怀疑彼岸的空飘降落伞真有那样的能耐,飘得到如此遥远的山头吗?
该回学校了,我们又沿着油桐古径下山。回到教室,大家都已坐好。上课了,老师没有责怪,只问我们怎么那么久才回来,“迷路了”,不知道谁小声地说。老师没再说什么。讲台上摆着几张传单,二顶降落伞,我们什么也没有。
隔了几年,离开家乡斗焕坪,在城市里求学、结婚、工作,一晃三十多年过去,这几年有机会筹划桐花祭,每年都和朋友、同事说起我小学时候,桐花与“匪谍”的记忆,总是引来大家哄堂大笑。
今年春分时节,和同事再去一趟小学后面的大同寺,看见古道依旧,桐花成林,与童年记忆相仿,只是山下的茶园已全盖成房舍,小学教室改建,留下80年老黑松依然耸立。
镇公所也把这片山林称为秘密花园,摘了大石牌,用庸俗的红涂字,也参加了桐花祭,只是我想桐花与“匪谍”的记忆与年代不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