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本报记者 张伟

本报讯 2011年年末，福州文林山烈士陵园。

开国中将、原23军政委卢胜墓碑前，83岁的辽宁农民蒋庆泉，认认真真地敬了个军礼。临近年关，陵园里人很少，偶尔几个扫墓的人，可能还觉得奇怪：这个刚刚爬上50多级台阶的老爷子，为何两腿颤抖，老泪纵横。

他们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就是那部影响了几代人的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原型。58年前，在朝鲜三八线那个叫做石岘洞北山的山头上，23军67师201团5连步话机员蒋庆泉面对冲到眼前的美国士兵，喊出了“向我开炮”！

历史的残酷在于，炮火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催生一个英雄。蒋庆泉没被炸死，却被俘虏，开始了他苦涩的一生。

他的故事，被写成通讯《顽强的声音》

蒋庆泉自小没见过父亲，1岁丧母。这个辽西农村的苦孩子，1948年被拉壮丁进了国民党的队伍。一路撤退到长江边，他想家了，就开小差往北跑。饿得不行，向路边一个“长官”讨口饭吃。“觉得这个军队奇怪，长官强迫当兵的吃饭洗澡睡觉，还督促识字。”最后那一点打动了自小没书念的蒋庆泉，他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1952年23军入朝参战时，蒋庆泉已经是一个步话机员。1953年4月16日，攻上石

岘洞北山的5连几乎被打残，只剩下十几个人还能动弹，上级决定，蒋庆泉留下，“扼守阵地，组织炮火大量杀伤反击之敌”。此后的两天两夜，蒋庆泉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炸碎，他就站在战友尸体上，呼唤后方炮火。

眼看着美军士兵的大皮靴已经到了眼前，蒋庆泉知道最后关头到了。他开始跟后方的战友陆洪坤明语喊话：“向我碉堡顶上开炮！”后者问了一句：“你怎么办！”蒋庆泉骂开

了：“你别废话！向我开炮！”

一直到这里，跟电影《英雄儿女》如出一辙。但战争不是电影，蒋庆泉眼前一阵蓝光闪过，晕死过去。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两个美国兵拽着腿往外拖，“我下意识地找枪，得自杀啊！”他没能如愿。蒋庆泉被扔上卡车，成了一名战俘。他不知道，石岘洞北山战斗后，战地记者洪炉听说了蒋庆泉“向我开炮”的故事，写成通讯《顽强的声音》。

因为被俘《顽强的声音》被尘封

设在韩国的志愿军战俘营，长期以来都是段隐秘的历史。

蒋庆泉说，美国人要在他左臂刺字“反共”，右臂刺“抗俄”。蒋庆泉说：“你们把我胳膊砍掉吧，随便刺。”说着操起桌上的搪瓷缸砸过去。于是，他被美国人一顿拳打脚踢。蒋庆

泉的想法很简单：没死在战场上，就激怒美国人，让他们杀我。

战俘名单上“蒋庆泉”的名字，让《顽强的声音》被彻底尘封。1953年8月6日，蒋庆泉作为交换战俘被送回国。“边走边哭，边哭边脱衣服，只剩一条裤衩。”老爷子说，只想把“美国人这身狗

皮”扔掉，希望能脱掉所有耻辱的印迹。

事实上，这个印迹陪伴了他一生。蒋庆泉至今记得接受审查时，一个干部说：“人民军队的字典里没有被俘，被俘就等于变节。”幸运的是，当时的23军首长力证其作战英勇，他被保留党籍，但责令复员。

电影《英雄儿女》他一直不敢看

审查结束后，蒋庆泉回到锦州大岭村，当了农民，娶了一个当地姑娘，生儿育女。1964年第一天，村里放了一部叫做《英雄儿女》的电影。在晒谷场的角落里，蒋庆泉忍着哭声，满脸是泪。“我当时隐隐约约觉得，王成跟我怎么这么像。”

事实上，他猜对了。在他被俘后的三个月，还是在23军，还是一个步话机员于

树昌，面对同样蜂拥而至的美军，喊出了同样的“向我开炮”。这一事迹，被洪炉和另一个宣传干事田镜波写成通讯《向我开炮》，其中部分文字来自《顽强的声音》。再后来，《英雄儿女》的编剧毛烽，在改编巴金小说《团圆》时，把《向我开炮》中的于树昌，和全军闻名的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事迹糅合在一起，创

造出了“王成”的经典形象。

这一切，在老家种地的蒋庆泉一无所知。在文林山烈士陵园，老人家还跟记者说：“英雄是杨根思，是于树昌，是那些死在我身边的战友。我被俘了，一切都不占了。”老人长叹一声，幽幽地说：“当年要是一炮把我打死在阵地上，那真是成全我了。”

所以，他一直都不敢看《英雄儿女》。

老人的心愿给死去战友上香

蒋庆泉沉默着，他的战友们没有。洪炉一直在发表文章，寻找自己心目中的“王成”。2004年的一天，蒋庆泉的儿子蒋利在网上找到了洪炉写的《呼唤“王成”：你在哪里？》，因为没有电话号码，他只能在帖子背后留言，表明自己的身份。

一晃又是4年，奇迹出现了。当年在后方指挥部的陆洪坤离休后，一日闲着没事，让孙女在网上搜自己的名字，居然找到了帖子《呼唤“王成”：你在哪里？》，也看到了蒋利留下的电话。打过去，一个喊“小鬼”，一个喊“小胖子”，都是当兵同屋睡觉时起的外号。蒋庆泉当下让儿子陪着自己，从辽宁坐火车到江苏，去看老战友。两个老人说

了一宿的话，蒋庆泉竟哭了：“我过得好好的，你又来揭我伤疤！”完了，又抱在一起喃喃地说：“我们都要好好活！”

前年，同一个帖子被一个记者看到了，他给蒋利发了电子邮件，然后带上洪炉直奔锦州。洪炉给蒋庆泉看了《顽强的声音》手稿，后者才算解开了这几十年的心结：他跟英雄“王成”，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此，沉默了将近60年的“王成”，重新为世人所知。

在蒋庆泉心里，还有个念想，他想趁着自己还走得动，多找几个当年的战友。老爷子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钟有德，孙长青，吴起同……“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蒋庆泉说，“活着就见见面。过世了的，得给他们上个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