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毕飞宇(作家)
《中篇小说选刊》的朋友做了一件特有趣的事,他们把文学圈里喜爱乒乓球的几个朋友约到福建。五六个球友兴冲冲的,从厦门一路打到福州,还起了个烟雾缭绕的好名字:通仙之旅。
我中学打过几天乒乓球。认识了足球后,我就把球拍扔了。踢上足球的人是很难再爱乒乓球的。足球无论你脚底下的活有多么糙,只要你肯跑,它的乐趣依然是无限的。它酣畅,有十分剧烈的身体对抗。年轻人为什么爱打架?说白了,就是热衷于身体“对话”。足球是他们优雅和文明的群殴。
大约十年前,我踢不动了。年轻人这样对我说:“毕老师,你喘得很像条狼狗。”这句话我不爱听,我觉得我喘起来比狼狗要斯文得多,最起码我不会吐舌头。
后来我去健身房。一个人玩,也不求人,挺好。那家非常气派的健身中心有一块乒乓区。就这么的,2009年10月,我又给自己配了一块像模像样的乒乓球拍。
老实说,骨子里,我其实不那么喜欢乒乓球。这玩意儿太小、太轻,就那么两张“八仙桌”,中间还隔着张网,远不如足球那么大开大合。比较起来,乒乓球更像体育运动里头的绣花,它过于精密。“针儿走,线儿跟,含着热泪绣红旗,绣呀么绣红旗。”绣红旗是好弄的么?不好弄。
我不那么喜欢乒乓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乒乓球太鬼魅了。它的发球是神秘莫测的,如果遇上个怪球手,你还没来得及使出打哈欠的力气,你就稀里哗啦了。这很让人纠结,没有什么比有劲使不上更让人尴尬。
乒乓球的气质也是我不喜欢的。它不潇洒,它“斗心眼”,“玩阴的”。看看电视里的乒乓球直播吧,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运动员,他在发球的时候都是心思沉重的,一脸算盘。他侧着脸,拿眼角去打量人,左思右想,像引蛇出洞,像墙角处鬼祟的跟踪。看乒乓球比赛从来都是揪心的,你只欠一个深呼吸。
在民间有这样一个说法,当你再一次把乒乓球拍拿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老了。
人老了就一定会有老了的心态。再一次老实说,我现在有点喜欢乒乓球了。这一次福建之旅我有一个非常大的收获,终于和南帆老兄交手了,了却了一桩心愿。南帆老兄的乒乓球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大,十多年来,我们俩每一次见面都如同下盲棋一般,靠一张嘴巴“打”上三五个回合。这是一乐。这一次是实战,南帆兄名不虚传。这又是一乐。我们约好了,以后每次见面都打一次。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最美不过”的约定,“温馨又从容”。当然,一个朋友的玩笑我更加喜欢,很劲爆。他指着我,选择的是进行曲的节奏。他十分血腥地建议南帆:“见一次,你打一次;见一次,你打一次!”
我盼望着有这么一天,我们俩颤颤巍巍的,各自被自己的儿孙搀扶着,隔着球网,炒炒蚕豆。打完了,先咳嗽,咳嗽玩了再斗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