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本报记者 宋晖 文/图
本报讯 由《中篇小说选刊》主办的“古井贡杯”2010-2011年度《中篇小说选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昨日在安徽亳州颁出,蒋韵的《行走的年代》、陈继明的《北京和尚》、叶兆言的《玫瑰的岁月》、余一鸣的《不二》、范小青的《嫁入豪门》、迟子建的《黄鸡白酒》等6部中篇小说分获今年的小说奖。著名评论家孟繁华则对这6部作品冠以2010-2011年度中国最好的中篇小说。
叶兆言、范小青、迟子建等都是功成名就的文学大腕,关于他们的新闻也时常见诸报端,获奖更是家常便饭,但对于余一鸣、蒋韵这样的在圈外略显陌生的名字,我们有理由给予更多的关注,因为文学在他们身上更显艰难和珍贵,因为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对文学的敬意和对生活的诗意追求。在这个年代里,也许丢失的正是执著和诗意。记者借此机会专访了这两位获奖者。
余一鸣:文学的迟到者
颁奖词:
《不二》体现了余一鸣面对中国当下的感受能力和表达能力,某种程度上说《不二》实现了中国当代作家和中国当代生活的有效对接,对接是稀有的、艰难的、宝贵的,洋溢着现实情怀。余一鸣是迟到的写作者,然而作品展示了迟到者大器晚成的迹象:厚实、宽广和才情值得期待。
从乡村教师到最好中学的教师
1963年出生的余一鸣,真的是文学的迟到者。大学时代个人的第二篇小说便发表在文学杂志《雨花》上,但大爆发和引起评论界和读者的关注发表却等了足足30年。
“当年发表的感觉太好了,觉得欢欣鼓舞,觉得信心爆棚,自己还真可以朝这个方向试试。”但之后的创作却异常艰难。毕业之后余一鸣被分配到乡村最基层的中学做了语文教师,“那里晚上连灯都没有,更别说能看到先锋、现代派的东西了,先锋的概念不停地变化,我永远也追不上”,文学青年余一鸣慢慢变成了文学中年余一鸣,好不容易调到了县城中学,好不容易混到了教务主任,如果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余一鸣也能过得不错:第一批买了商品房,第一批买了八千多元的摩托车(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两三百元)。
“但你进了城,你才知道你不能停止‘折腾’,因为给妻女好的生活是男人的责任。”余一鸣开始忙论文,跑调动,花了三五年时间搞,把全国所有的核心教学论文期刊扫了一遍,发了九十多篇。“一个写小说的人写教学论文,没有挑战性。”能够进城,到最好的中学(南京外国语学校),余一鸣其实是沾了文学的光,“进学校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作家,小说家的重量比一般教师的分量重”。
后半辈子只为文学而活辱感,因为你不是城里人,你必须从头开始。“到南京时房改结束,我没有分配到房子,我不可能让老婆、女儿过低人一等的日子,工资是无法赶上房价,我业余拉了个队伍成了包工头,因为村上的同龄人几乎都在南京做了开发商和建筑商。”
业余做了包工头的余一鸣难免要求人办事,“你必须低头求人,这是游戏规则,你只能按照赚钱的规则去做,有时候我对自己说:‘这太侮辱人了,我不干了!’但再想想,这就是社会规则,你按这个规则行事才能获得最大利益。”不过这些经历余一鸣并没有白白放过,从2010年突然爆发,《不二》、《入流》、《放下》连续发表,连得大奖,而写的正是这类题材,“我关注的是农村底层人有钱之后的痛苦,钱并不能代替一个人的尊严和地位,那种屈辱感始终折磨着这群暴发户,赚钱的过程中,他们出卖自己的良心和尊严,但他们又做不到彻底地泯灭良心,所以有痛苦。现实的生活中他们心里也有忏悔,但他们找不到拯救自己灵魂的办法,知道的只有钱,数字越来越大。”余一鸣要表达的就是这些农村进城暴发户的痛感。
49岁的余一鸣从乡村教师到县城教师到南京城里最好的中学教师,人生的半辈子,他让妻子孩子衣食无忧。2009年女儿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也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做生意经历让余一鸣养成了规划的习惯,最坏的后果是什么?而对于写作的盘算,余一鸣也心里有底:“最差也就是我写不出来,也发表不出来,但至少我知道一直在写,我是个有生活追求的人,和其他做生意或教书的朋友不同,我一直在探索、在写作,就算那30年我一个字没写,但对于文学动态我一直在关注,那些好作品我一定看过。”余一鸣说,“我相信我能写出来,因为我是从最苦最基层的地方往上爬的,比别人能吃苦,任何事只要能吃苦,执著地做,就一定会成功,那些历练让我越来越冷静,也成为我的财富。”
“这个人写小说写得可以”就够了
去年假期里,写了半个月的余一鸣腰疼得不行,老婆说,“坚决不让你再写了,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余一鸣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找这个苦吃。我前半辈子对你们无愧了,现在要满足自己的内心。”
内心里余一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毕竟是读了那么多书,读的是中文系,但在实现个人的理想之前,我必须对自己的家人负责,要保证他们过得好,这是小说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解决。我的状态最多还有十几年吧,我没其他追求,只有文学。”
“如果‘顺利调入南京最好的中学是因为我是个写作者’,如果‘在生意场上它让我更懂得察言观色’,不算是文学带给我的利益的话”,小说的发表带给余一鸣的只是够买香烟的“烟钱”。抽着软包“中华”的余一鸣甚至有意地拒绝市场,他不愿意将写作往影视方面靠,他拒绝影视公司让他改编自己的剧本。“做文学我不为钱,要做就做得纯粹些,不想通过它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我只需要那些玩纯文学的小圈子里的人说‘这个人写小说写得可以’,这就够了。”
蒋韵:我宁愿诗意的生活
颁奖词:
《行走的年代》是一篇精神内涵非常丰厚的小说。蒋韵通过一个复沓的爱情故事表达了她对精神的祭奠。这个复沓的故事的确充满了隐秘性,但在隐秘性的背后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我们的肉体和精神难以完美无缺地行走到一起。蒋韵在小说中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她对生命存在的困惑。困惑于生命存在,而在这篇小说中她将诗歌精神与生命存在、生命意义放到一起去思考,给了我们更多的启发。追问诗人的本质,也许这就是蒋韵写作这篇小说的内在冲动,我们有理由给这种内在冲动予以褒奖。
致敬是一种凝视
山西作家蒋韵一直低调地抒写着自己的东西,与丈夫李锐(有《无风之树》、《厚土》等作品)、女儿李笛安相比,她得到的关注明显要少许多。但她仍然坚守着自己的独特风格,将目光投注于过去,以敏锐的洞察力感知和描摹社会变迁中历尽坎坷的人们。这使她的作品与时代中心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与种种“热卖”、“热议”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是有意在回避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全部的热情和兴趣,都在那个远去的年代。”
蒋韵说的那个年代是上个世纪80年代,它给了蒋韵什么?蒋韵向它致敬的是什么?蒋韵用“诗意”来概括:“我很尊敬那个逝去的年代,这种致敬绝不是怀旧、不是怀念,而是凝视。它绝不是莺歌燕舞的年代,但它带给我们的丰富性足以凝视。那是一个浪漫的年代,这种浪漫不是小情小调,浪漫里也有酷烈的东西,但我还是不停地从心里凝视回望它。”之所以凝视,是诗退出了我们的生活和年代。“诗和我们越来越远,诗和诗意看不到了,我们生活的时代里迷漫着市井之气。有谁还在看舒婷、北岛的诗,有谁还在读海子?那时候海子的诗一首一首地背,而现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变成了楼盘广告,诗以这样的形式出现了,这是我写《行走的年代》最直接的触动。”
蒋韵是一个固执的人,固执地逆着时光行走,因为“我宁愿诗意地生活”。在此次颁奖活动之后的行程中,她会在洛阳的白园(内有白居易墓)里大段大段地吟唱《长恨歌》;在关林里为一朵盛开的凌霄花感叹多么美好……
生活在别处
蒋韵说自己是个“没有家乡的人”,祖籍在河南开封,却是在山西长大。“但从小就和太原保持着隔膜,因为不喜欢而抗拒。”从小她就听长辈谈论开封好得不得了,但她第一次回到开封,感受到的却和长辈口中完全不同。“那种陌生感比客居之城更强烈,原本是去寻根,但感觉在地域概念上没有了家乡,无论在客居之城还是家乡,你都是个外乡人。我对生命充满忧思和质疑,不可能拥有一个非常有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家乡。”
这种“生活在别处”的质疑和不安全感成为蒋韵小说中随处可见的标志性的东西。
沾了女儿的光
蒋韵名声最大的是和丈夫李锐合写的《人间》,“在我们的作品中只有这一本能和女儿笛安的畅销书比一比。”
这是她与丈夫唯一一部合作的作品,“我们都是风格化强烈的作者,之前或者之后的题材也不太可能有交织,而这次的合作纯属巧合。”当初“重塑神话”工程是邀请全国一线作家来写作的,“我算不上一线,合作的原因是李锐一直犹豫:白蛇传只是传说,不算神话,但因为我们都喜欢这个故事,觉得里面有很多很浪漫、很有意思的东西可以表达,加上苏童写的孟姜女也并非神话,那李锐说白蛇传不是我们原创的故事,不如我们合作一次。”
《人间》的第二版是女儿笛安的“老板”郭敬明团队制作的,吸引了不少的年轻读者,让她觉得很开心。“也许是沾了女儿的光吧!”
进了城的余一鸣不能容忍别人瞥来的奇怪的眼光,这种“奇怪”带给他的是一种屈
80后也有文学野心
聊起女儿笛安,蒋韵开始有些“母性泛滥”,占了采访时间的快一半,她也乐于聊年轻人。
女儿笛安留学法国8年,突然开了窍,迷恋起写小说,之后出版的小说除了《东霓》的后半部和《南音》,都是在写社会学毕业论文时完成的。“所以她很适应这样紧张却有条不紊的生活和工作。现在她一边编杂志《文艺风赏》,一边还要写自己的小说,这不是我们给她的基因或者影响,完全是她8年的独立生活练出来的。”
对女儿这一代80后,蒋韵看到的是他们的野心,“《文艺风赏》里有个栏目叫‘新审美观’,年轻人也是有文学野心,希望文学的审美观在这一代孩子那里树立,他们开始想这个事,不是简化审美观,也不只是编一个好的故事吸引眼球。他们的能量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