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功近利的文化是这些不端行为的重要诱因。
——清华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所所长 曾国平
缺乏严厉的惩罚措施，是学术欺诈猖獗的原因之一。
——北京大学生命学院院长 饶毅
N本报记者 宋晖
本报讯 上周，纯文学期刊《大家》因其理论版为敛财刊发论文而被停刊整顿,一时间成文坛热门话题。这家曾与《收获》一道两摘“鲁迅奖”的国家核心中文期刊，如今居然一号多刊，弄出个理论版——刊名、类似装帧、同一套编辑班子，每篇论文按4000~5000元收费。据推算，《大家》理论版每年为其敛财不会少于2000万元。
但《大家》只是“出头的鸟”，在全国学术期刊、学报当中又有哪家敢跳出来拍胸脯说“我们是干干净净的”。在《大家》的背后，遮蔽的东西太多——论文造假、论文产业、学术腐败、体制问题……也许《大家》的“倒下”只是运气差了点，也许我们无法短时间解决，但我们必须得看到……
1.“论文代写”最近很忙
记者在网上输入“论文买卖”，很轻易地就搜索到几个专门代发、代写论文的相关交易网站。网站配有专门的咨询平台，有专门的一对一的客服人员回答咨询。记者以明年即将毕业的研究生之名咨询，很快客服就发来了他们搜索到的适合刊发的期刊以及报价——
《东京文学》每版2500字符，代发费700元，代写代发1200元；《群文天地》每版2000字符，代发费700元，代写代发1200元；《青年文学家》每版2500字符，代发费700元，代写代发费1200元；《剑南文学》每版2500字符，代发费650元，代写代发1150元；《北方文学》每版2300字符，代发费650元，代写代发1150元；《大观周刊》每版2500字符，代发费650元，代写代发1100元……
客服说这些不属于“核心刊物”，都只能算省级学术刊物，所以价钱会便宜一些。记者又询问是否能在大学的学报上刊发，不久，客服人员又发来《南昌教育学院学报》的“刊例价”——省级、月刊，1.5版3300字符，代发费2200元，代写代发3300元；2版4400字符，代发费2600元，代写代发3800元。再询问是否能刊发在“核心刊物”上，客服则说明：“我们目前核心客户订单已经安排太多，作为品牌机构，为了对客户负责，暂时不接受新的核心论文发表订单，但可提供省级、国家级发表或提供核心论文代写服务。”
至于如何付款，有何凭证，网络上则清晰地写明合作流程：
1.根据您的发表要求，选择和确认刊物；
2.双方确定；
3.您先支付50%定金；
4.您收取文章录用通知书（快递到付），确认您的文章被杂志社录用；
5.您确认后（一周内）支付余款；
6.出刊给您邮寄刊物。
记者如法炮制向另一家名为“冠群论文网”的客服咨询，对方一开始就抛出了“北大核心”（北大学术刊物，属核心期刊），“5000元的发表费”。记者以“北大核心”太过招摇为由要求再介绍一些刊发论文的渠道，客服人员又详细推荐了《商品与质量》、《金山》、《华章》、《金田》、《剑南文学》等期刊的报价（每版600~800元不等），还有各期刊的性质，国内、国际刊号，栏目设置等信息，其中有省级文学月刊、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批准出版的文学艺术类专业期刊，还有省级社科院主管、全国发行的学术性教育研究刊物……
“有在福建这边的期刊吗？”“暂时没有！”“3000元能搞定核心期刊吗？”“够呛。我得问问！核心期刊时间长，价格高，危险系数大，原因很复杂。”与记者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客服抛下一句，“查到留言给你，我还有两个业务”，看来“论文代写”真的很忙。
2.论文买卖，一年10个亿
去年1月，《长江日报》曾报道了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副教授沈阳及其团队经研究发现，买卖论文在我国已形成产业，2009年产值高达10亿元人民币。
“10亿”怎么计算？沈阳称，我国买卖论文已成产业，2009年10亿元已是保守估计。沈阳说，主要是采用网络分析法对网上论文买卖交易进行分析。简单来说，平均交易费用、每天浏览买卖论文网站的人数、浏览购买比和天数，这4个数字相乘，所得的便是一段时间内互联网上论文买卖的销售总额。而实际操作要复杂得多，沈阳为此专门开发了一个内容挖掘软件，采集每天各大网站的流量。
沈阳称，“一些非法期刊往往是凑够一期就开印，每年所印期数无法确切统计。我们走访的一家非法期刊社只有两人，同时印刷十几种非法学术期刊，非法牟取的年利润至少在700万元以上。而这样的非法期刊数量庞大。越深入了解这个市场，我越是心惊。极端的学术论文崇拜，使发表论文的需求大增，但学术规范工作及教育并不到位，学术不端现象屡禁不止。”
3.“国际惯例”与“灰色地带”
“学术达人”方舟子对论文造假再熟悉不过，而对《大家》的“跨界”操作，他也见多不怪。在他的电子邮箱里，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有偿代发论文的邮件。而他告诉记者，论文发表的国际惯例倒是值得参考。
方舟子说，“在美国发表论文也要收取版面费，按照期刊的规模和地位，从几十美元到上百美元不等，这样的版面费对美国人而言是没有太大负担的。而这些学术刊物往往没有政府拨款，完全靠版面费和订阅养活自己。所谓的版面费成为对刊物的‘支助行为’。刊发与否首先是看论文的质量，而不是钱在说话。”按照方舟子所说，另一个“国际惯例”是没有“评审费”之说，“能够参与评审是期刊给予学者的荣誉，纯粹是义务的。”
同样是版面费，在国外是“支助行为”，到了国内变成“谋利行为”。“有利益在其中，论文变成交易成为普遍现象。一本学术期刊的权威性主要看被索量、被引量、影响因子、Web下载量、被重要检索系统收录等9项指标，普遍的论文交易只会让学术含量越来越低，也造成越来越多的各色造假。”
方舟子所说的版面费的“国际惯例”其实在国内是并不被允许的。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总干事张洪波在接受采访时称，“按照新闻出版总署的《期刊出版管理规定》，禁止有偿刊发论文。如果按这个规定，一大批的期刊学报都在违规操作，还有那些靠论文买卖生存的非法网站。”
但问题是谁来管？张洪波说，“一方面，那些交易论文的期刊对需求者有用，谁愿意站出来指认？另一方面，那些注册的论文网站按理论说该归工信部管，但工信部说他们管的是技术，于是大家都知道的‘灰色地带’就成了谁也管不了的‘死角’。”
□他评
论文“跃进”，谁是推手？
N陈希我
“《大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有人惋惜一本曾经不错的文学杂志堕落了。其实，文学杂志已经被生存问题困扰很久，利用既有的刊号办个下半月刊、增刊，用来发表学术论文，收取版面费，也已不是新鲜事。
生意做得好，肯定是有市场需求。当今有多少人需要发表论文？我无法掌握具体数据，至少有如下的群体有此需求。首先是高校里的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以及博士后；其次是各种研究机构里的研究员、副研究员、助理研究员、实习研究员；再则是其他级别的学校，乃至各行业也在源源不断评职称。这些需要发表论文的人群十分庞大，与此相比，学术期刊的数量却十分有限，“僧多粥少”。
但这里的“僧”，还不包括那些数量更庞大的研究生。几乎所有高校都规定，研究生在读期间必须发表一定篇数的论文，诸如硕士生2篇，博士生3篇，其中1篇还要发表在核心期刊上，否则就没资格参加毕业论文答辩。但对还在就读、几乎没有社会关系网的学生来说，发表论文谈何容易？只能靠导师介绍。金庸当年就因为无法让他的博士生完成学校规定的论文发表数量，辞去了浙江大学博导。钱当然最能通天，于是，买版面应运而生。东拼西凑，也是几千字、上万字，也是论文。
论文就这样批量制造出来了。其实抄袭不抄袭天知道，“反抄袭软件”也不是万能的。许多人因此获得了文凭，评上了职称。整个社会貌似科研成果累累，“高学位”、“高职称”满天飞，文化水平大增，其实不过是“论文跃进”。
“跃进”来源于浮夸的观念。之所以出现“论文跃进”，从根本上说，是因为整个社会评价系统的畸形。中国人本来就具有出人头地的虚荣心，用人单位也“文凭高消费”，高校争当“研究型大学”，教育部门更是重科研轻教学。所谓科研，除了专著，基本就体现在发表论文上。所发表论文的刊物还分三六九等：CN类、ISSN类、省级期刊、国家级期刊、核心期刊、CSCD期刊、SCI期刊、SSCI期刊……逼得大家不得不陷入了“跃进”的旋风中。谁都是被逼无奈，但是谁又都是制造疯狂的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