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麦李

我要反省一下。上一期（10月26日N8《剪辫子的大象》）写到民初女界代表沈佩贞两句名言时用了轻佻调侃之心，那两句是，“如不能达参政之目的，急宜有一种手段以对待男子，即未结婚者，停止十年不与男子结婚；已结婚者，十年不与男子交言。”这段话是沈佩贞在欢迎万国女子参政同盟会代表时的演说，此话一出，立即沦为报章笑柄，《申报》自由谈的讽世时文常拿它做文章，至于原话语境，人们已经不关心了。如果你像我一样连续三个月读报，脑子中就会不知不觉出现一个，不，是一群激进的女八婆形象，换句话说，我被报纸洗脑了。

其实在讲这句话前，沈佩贞还说了另一句话：“去岁革命时既未曾以我等为女子而摒弃于革命同志之外，岂今日共和告成，我等女子既不能享受共和之幸福耶？”话音落，“满场鼓掌如雷”。

沈佩贞，何许人？1912年1月的《申报》称她为“女界之伟人”。武昌起义时，她在天津谋集起事，因汉奸泄密被捕，资产尽被没收。光复后在上海创办女子尚武会，以为北伐军后方勤务，沈佩贞身着戎装的一帧小照，在当时流传甚广，人气极高。

从女伟人到女八婆，中间不过短短数月，原因很简单，革命成功后沈佩贞们没有获得之前应允的“男女平权”。1912年参议院议员法规定，选举权与被选举权只属于男子，女子同精神病患者、吸食鸦片者、不识字者一样，都没有这项权利。

构建激进女八婆形象很重要的两则新闻发生于1912年8月。沈佩贞唐群英等大闹同盟会会场，她们质问“何以擅将党纲中的男女平权删去”，还动手扭打宋教仁。《申报》形容男会员“垂头丧气无敢争辩”，女会员们“大骂大哭”“悻悻而去”，标题为“女会员大展威风”。《大公报》讥讽道，“同盟会中之英雄，虽为世人所崇拜，论势力之强硬，实非同盟会英雌之敌，倘娘子军群起革命，男会员有不辙乱旗靡者几希。”

这场闹剧发生后没几天，唐群英沈佩贞又谒见孙中山力争男女平权，孙中山“婉言事实之困难”，而沈佩贞则“哭声震屋”，《申报》取一标题：唐沈两女士之墨泪。副题为“哭诉孙中山上书参议院”。

就是这封请愿书，在11月参议院会议上被正式驳回（见报道）。书中诘问“人民二字系指四万万人而言抑独指男子而言？若男女不能平权，临时约法凡‘人民’二字均应改为‘男子’……”。男议员们并不想正面触及这个问题，大家扯皮耍太极，最后，议长让投票决定要不要再次讨论，只有六个人投赞成票，此案就此作废。

媒体报道这些事时，特别抓取女子的非理性，请愿书中的谩骂之语，被否决后旁听女子“眼圈晕红，泪盈盈其欲滴”，任人想象脂粉和泪，银牙咬断，又香艳又暴力的场景，引为趣味。

1915年6月，神州日报继续采用这种“艳情加暴力”的笔法，编排“沈女士大闹醒春居”，沈佩贞一时气极，带人半夜杀到主笔汪彭年家，不见汪彭年，于是打烂许多家什，且误伤汪之邻居郭同，结果吃官司入狱，赔上了半世英名。汪彭年事后致电沈佩贞，得意洋洋道：“好男不与女斗，宋教仁挨你两巴掌，最后不是倒霉死于非命吗？所以当日我是故意不见。”

这是一百年前男性与女性的战争，身为女子，我呼吸的每一口自由空气，都混合着沈佩贞们的眼泪，实在没有理由取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