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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民国初肇,秋瑾被尊为女侠登上了公共祭堂。读七月至十二月的《申报》,凡提到秋瑾处,必恭恭敬敬称一声“秋女侠”,各地追悼会开了许多场,每次都像是女界亮相大会。七月份在长沙追悼秋女侠,来宾三千人,凭入场券换白花一枚,场内男左女右入座。《申报》记者特别留意“与会诸女士”,称她们“皆朴质端庄,绝少脂粉气,亦足徵湘省女界之日进于文明矣”。
“朴质端庄、绝少脂粉气”,是当时媒体对新女性的赞誉。其实秋瑾并不是湖南人,她出生于福建,倒是她曾经的闺密、同盟会第一位女会员唐群英是地道的湘妹子。唐群英是曾国藩的堂弟媳,年长秋瑾四岁,两人在婆家结识。她二人有太多共同经历,秋瑾与丈夫失和留学东洋,唐群英丈夫早逝,也去了同一所学校留学;都是留日革命积极分子,都支持革命报刊,唐先加入同盟会,后介绍秋瑾加入,一起在横滨学习制作炸药。1907年,秋瑾在浙江策划武装起义,事泄被捕,从容就义;1911年武昌起义,唐群英在湖北组建女子北伐队,率军投入反清战斗。
1912年,秋瑾牺牲第六年。她的灵柩一度在绍兴、杭州、湘潭间转葬,民国成立后,作为反清英雄,国家决定以高规格再度迁葬至杭州西湖边,成全她“愿埋骨西泠”的生前感言。这最终的安葬,发生在1912年10月间。《申报》细述了灵柩由湘经沪暂驻,又前往西湖安葬的排场。上海政学军各界全部出动,商团马队十余骑为队伍前导,沪防军队及陆军“倒执枪枝”护送,后有司令长乘马压弹而行,然后是四五百名男女学生并各团体会员。队伍中甚至还有一彩亭,抬只大龟,用冬青与粉面捏制而成,注明是“前清浙江绍兴府知府贵福”,腹背贴上两张“斩”字,算是为秋女侠报仇。秋瑾就义固然激发民众敬意,但在她牺牲五年后这番造势,自然是政府的刻意宣传。
此时,唐群英正在为民国成立后女子得不到参政权而苦恼。她被选为女子参政同盟会的临时主席,若干次上书、公电都出自她的手笔,也包括打宋教仁和林森的著名耳光。看唐的照片,面如满月银盆,也称得上“朴质端庄,绝少脂粉气”,但,谁让她不肯一直站在男人身后、做一名沉默贤良的支持者,所以媒体就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将她写成了一名牝鸡司晨、咆哮公堂、有违女德的泼妇。
12月9日,唐群英再一次为女权做徒劳的争辩。她质问议长吴景濂:“当民军起义时,女子充任秘密侦探,组织炸弹队,种种危险,女子等牺牲性命财产,与男子同功,何以革命成功,竟弃女子于不顾!”又说“袁大总统不赞成女子有参政权,(女子)亦必不承认袁为大总统”。
这一天,孙中山来到西湖祭吊秋瑾墓,大笔写下“巾帼英雄”四个字。人们也许还记得,十个月前,这四个字也是他对唐群英的激赏。——要是秋瑾活下来,她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唐群英呢?
不过,变成男人或许才是民初新女性的最高理想。秋瑾、沈佩贞都有男装照传世,沈佩贞跟人吵架,人家的小妾出来劝,她轻蔑道“我这一生不和女人说话”。秋瑾也有“俨然在装此何人,侠骨前生悔寄身”的诗句,表明她后悔投错胎了。唐群英活了67岁,是身体力行启蒙女性的先行者。她27岁丈夫去世,女儿不到三岁夭折,自此终身不再嫁,变卖大部分家产,办了十所女校。在她与同伴的努力下,1924年,湖南省终于将男女平权写入了省宪法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