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08版: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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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13年1月2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读报

原媒体人,现任教某大学新闻传播系。喜欢读一百年前的报纸,慢慢发现其中有血有肉的故事。
 

长沙电今晨奉都督命令在北门枪毙烟癖甚深之女子一人,行刑时观者甚众。

——1913年1月10日《申报》第二版

长沙城外汤李氏

N麦李

十天后,《申报》对这名女子又作了补充报道。报道称她为汤李氏,五十岁,长沙人。1912年9月,曾犯烟禁被禁烟总公所拿获处罚,取保开释后不久,又故态复萌,重新开灯吃烟,为总公所再拿获。审讯中,她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还招认烟膏多由汉口购来。

毒瘾发作的故事现代人并不陌生,但没听说瘾君子被枪毙的。找到另一条新闻,1912年12月19日《申报》第二版:“北京电内务部拟颁严令,自明年正月起,凡年在四十岁内者统限三星期戒断烟瘾,违者处以死刑。”

当然,我不会认为这两条新闻之间存在“令行禁止”的必然联系,况且此令是否正式颁布也存疑。它们唯一共同之处,是表现了民初政府禁烟的决心。但很多研究者都说,民初在袁世凯的倡导下,禁售禁种成绩斐然,禁吸却以宣传劝导罚款为主,并不像清末禁烟,动辄人头落地。这样看来,“死刑”只是说说而已,甚至可能是地方杀鸡儆猴的个别政策。长沙为瘾而死的汤李氏,可能只是时代的一个小小偶然。

可是,相对于我们熟悉的历史必然进程,任何时代的细节与个人,何尝不都是偶然的小误会?禁鸦片与禁缠足,是中国近代史的恒久话题。1913年前后报纸连篇累牍报道禁烟,政府以这年元旦为禁吸最后期限,但我们已知道,此后中国还有漫长艰巨的禁烟之路要走。历史的脚步很容易从这一年跨过去,到了百年后的研究者那里,“1913年”也许被一语带过,也许根本不值一提。美国学者高彦颐研究女性主义,写了一本缠足史,她想知道的是,离开文人审美怪癖与革命者改造社会的决心,离开“强国保种、妇女解放”的宏大叙事,近代被强制放足的女人真正感受是什么。可惜她发现,能被记录下来的女性声音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同样,无论放足还是禁烟,主角只有被遗弃被改造的命运,很少有被关注的,更别提话语权。就算读《申报》报道,我们依然不知道,这个汤李氏叫什么名字,有无家人,何以为生,她是怎样开始抽上鸦片的?又是怎样难以自拔的?在千千万万瘾君子中,为什么偏偏是她,被枪毙了?

另一则报道也从侧面表现了民初禁烟运动。报道说,上海禁烟调查员陈润霖,在搜索陈春记牛皮作坊时抄出破旧烟抽屉一双,其中并无烟膏。但他指着这违禁之物,定要拘拿物主到局里惩办,物主申辩说早就戒烟了,旧物不足为凭。陈润霖不依不饶,借势敲诈罚洋三百元,经讨价还价,降为四十元,当场交付。说好凭证三天内送来,可物主守候多日,并不见收据,就偕同证人告到警局。陈润霖因此遭革职关押。然则我更好奇的是,在禁烟调查员穿街入户的1913年,有多少物主忍气吞声,又有多少陈润霖没有遭到告发?

读这几则新闻时,正巧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上映。宫二临去前有一组抽鸦片的镜头,姿势妙曼,樱唇轻吐,画面精致,倾尽了对旧文化醉生梦死的眷恋。我心中凛然,想起长沙城外的汤李氏。她一定没有这么美,好像吐息间掌控自己的生死,也不会这样引人遐思,虽然行刑前围观者众。想到这里,胸口一窒,已然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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