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桑格格（成都）

有一次听朋友史航说起孙犁，他说这个作家是一个十几年不怎么和外界打交道，但是内心依然丰沛的人，他的文字里面，可能看不到激情，但有深情。

于是找来了他的《芸斋小说》，一篇篇小品文，写生活琐事追忆故友旧知，端端正正朴朴素素说话一样的文字。有大的历史背景，但是他并不着眼这些历史，只是努力记着一些关于人或者生活本身的细节。看得舒服极了，像是在这个味重香猛的时代，突然吃到了真正的地里的粮食、泉水磨制的豆腐。他只说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反复锤炼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冲动。由此可见，他的内心其实感情是多且深的，年轻时怕自己管理不好，老了，对自己有了自信，但仍然不能放下在记忆中闪光的东西。这时下笔，才是该下笔的时候。在七十岁生日的自寿诗《希望》里，他说：“七十岁，时间够长的了。我没有想到，我能活到这样长久。如果不是我不断惮扫，就是落到身上的灰尘，也能把我埋葬。”

然后又是《晚华集》、《澹定集》、《无为集》、《如云集》、《曲终集》……最后我买了《孙犁全集》。孙犁总是强调自己的不重要和平凡，他过着他唯一的生活，而且这个生活用不着别人感兴趣。他说：“我目前的状态，在别人看来，是孤独寂寞，我自己还没有太寂寞的感觉。我只有写起文章来，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和我的文章，毕竟像是一片经过严霜的秋叶，它正在空中盘旋。人们或许仍在欣赏它的什么。飘落大地，化为泥土，才是它的归宿。”

阖上书本，我脑海总会出现一棵北方的小小白杨树，光秃秃站在华北的平原，又孤单又愉快。正是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