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倪政兴（福州）

早饭过后，4岁的林衡道穿上祖母为他订做的小西装，被奶妈抱着，坐上人力车，准备去进德幼稚园。这是1918年，上幼儿园是件时髦隆重的大事，车子经过福州东街时，警察还举手敬了个礼。

幼儿园在花巷，女老师们用福州话教孩子们唱歌、做手工，有时也会在天井的石板地用粉笔画个圈，然后带大家边转圈边唱“飞，鸟仔飞；飞，环环转；寻找朋友齐来飞，来来朋友齐来飞”。

幼儿园只上半天课。中午，林衡道就得回家，家在杨桥巷和南街相接的路口，是座大院落，还有一座豪华大洋楼。厅堂里挂着一对灯笼，一面是“林”，另一面是“紫金城骑马、钦差大臣”，因官衔是买来的，门楣上没有匾额，之所以能买到官，因为皇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是他的外公，同时也是祖母的哥哥。

林衡道是台湾首富“板桥林”的长房长孙。1895年日本占据台湾后，林家不愿做日本居民，举族内渡厦门，在鼓浪屿兴建菽庄花园，分家之后，林衡道守寡的祖母带着孩子们迁到福州，虽相比厦门，还没有自来水的福州让他们有些不适应，但毕竟能让婆媳俩常见得到娘家人。

在幼儿园呆了不到两个月，林衡道就被父亲关进书房，跟着一位先生，从早到晚，一个字一个字用福州腔读“共和国教科书”。书的第一课是：“学生入校，先生曰：‘汝来何事？’学生曰：‘奉父母之命，来此读书。’先生曰：‘善。’”

书房的宁静很快被打破，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福州的学生就在南街游行，5岁的林衡道也走出书房，看到学生们烧了一家布店，据说是因为中国人开的布店里，竟贩卖日本的布。回家路上，佣人对他说：“你有台湾籍，你是日本人，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用日本布做的。”林衡道深受刺激，他第一次听人说他是日本人。

8岁时，林衡道到了台湾，后来还去了日本学习经济学，并在日本企业任职，台湾光复后，潜心研究台湾历史和民俗，还兼任大学老师。他的福州口音一辈子都没变，只是福州的林家大院已成为东街口百货商店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