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虹飞（柳州）

从小，我就见着我们村子里的骗子们了。他们多少是有些疯癫的：不事生产，喜欢流浪，抛弃妻女，不遭人待见，却偏偏一副忠厚模样，一条恳切的舌头，和旁人也没有两样。我的父母住到了城里，并不喜欢那远房亲戚的表姐的女婿。他有一天突然造访我家，庄重地坐着。父亲低声说他是个骗子，可骗子的样子为什么长得这么周正？

他坐在我家里，热烈地游说着我的父母，他说他做生意，眼看就要发达，但他手头紧——他是做大事业的。可他刚从监狱里出来——偷了一点小东西，被人逮住了，送了个绰号给他，叫“小偷春生”，坐了8年牢。春生的媳妇叫“云莲”——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好像是一首歌的样子，长得特别好看，和我们那里普遍又瘦又黑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婶婶们劝她改嫁。她不，她恨他，嘴里也骂他——却不改嫁。

我家里人，就用一顿饭把他打发走了。我看着他走出我家的门，问妈妈他住哪，爸爸说，他会有地方住的——他这种人。

我现在知道，有些人天生是这样的，并非他天性恶劣，而是他生来就是流浪汉的胚子。这些人，我把他们看成社会的边缘人，有着某种意义上的浪漫主义——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四处流荡、没有家业。人人憎恶他们，厌弃他们。他们流落到哪了？也许下了广州，到了湖南，做乞丐还是做生意，谁也不知道。

如果在古代，也许他就是门客，呆个十年八年的，找个机会，就能成大人物了。可现在是现代，现代社会的礼数是更严密的。现代社会人的恩义来得太快呀，去得太快，昨夜还是床头的恩爱，明天就不知所终。哪里有浪漫，哪里有恩情。过去那些女人，管那个给钱的男人叫“恩客”。一个“恩”字，一个“客”字，都是让人掉泪的字眼啊。

人总是要欠别人情的吧。如果还不起，就记恩吧。如果一直还不起，就能记多久就记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