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阿骨(长乐)
我姓张。在长乐城关,张姓有几百户人家,是旧时长乐城关聚居的几个大姓氏之一。始祖睦公原籍河南光州固始县,唐中和元年(公元881年)随王审知兄弟参加王绪起义军入闽,居于福州东街凤池坊,代代相传,就称“凤池张”。后子孙繁衍,移居到各地。长乐城关张氏先人在南宋末年从福清后俸迁来,至今已繁衍三十世。来长乐后,祖祖辈辈聚居在南山(现称“郑和公园”)脚下,祖祠建在南山上,故自称“南山张氏”。
南山张氏子孙除了务农,还经商。我家谋生计的地盘,是南山下的河下街。
旧时长乐城关是个小镇,由三两条街道组成,其中最繁华的当数河下街。这街道,东靠南山,西濒河下江,江边码头连串,街道上牙行(旧时商品批发店)、商铺鳞次栉比。河下街是通衢要津,是远近乡村出长乐、上福州的必经之道。共和国成立之前,这里被誉为“张半街”,过半的商铺是南山张氏后人开的。
我家世代在河下街经商。祖父开设牙行,经营海鲜。每日须凌晨劳作,常以酒御寒消除劳累,日久,嗜酒成性,36岁便因“酒痨”过世,遗下幼儿寡母艰难度日。
年幼失怙的伯父13岁就在“京果店”(现都叫作食杂店)当学徒,而后在马尾与族人合伙开店。父亲从小传承了小生意人衣钵,成年后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公私合营之前,父亲已经是开了几间店的小老板:
在河下街,开一间“协兴”号山货店,专卖由永泰、闽清来的各种山货。这店主要由我母亲打理。母亲能识字,左手打得滴溜溜好算盘。
在永泰,又开一间长乐特产商店,专卖来自长乐的腌蟛蜞、腌鱼之类的商品。在永泰驻店的是我表哥,家父的亲外甥,属于舅甥联手做生意。
父亲还在福州台江码头的“北仔街”,与人合伙开一间店,占五分之二的股份。在马尾我伯父经营的商店,父亲也有股份。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后,他在供销社当采购员,还是经常来往于永泰、闽清等地。
上世纪50年代后,家母因为身体原因,没有联营到公家单位做事。赋闲在家的她,就当起我的启蒙老师,教我读“枇杷橄榄蔗”(《五言杂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千字文》)之类,还要我整天背诵“一退六二五、二一二五”(斤求两)和“八七八十六、八六七十四”(珠算)口诀。少年的我可以用左手盲打算盘。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尚未成年,但没有书读,偶尔到供销社做家属工。那个年代,农民收获的洋葱、蒜头之类统一由供销社收购。一到收购时间,船运车载肩挑手提把收购点挤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忙得天昏地暗。特别是开单的,万一算错了被人多拿了钱,倾家荡产难负其责,因此到了开单环节总发生梗阻,骂骂咧咧抱怨的,吆喝着维持秩序的,又哄又吵又乱。一天,在做家属工的我,自告奋勇给开单人员做帮手,之后就李代桃僵坐到开单位子上了。当时年少,不知开单责任重大,一来二去,大场面开单之类的位置就都找我。庆幸的是,我从未发生大的差错。我年龄虽小,但对小生意所具备的称、算、打包等各种运作技能都掌握娴熟,且手脚勤快,于是,供销社就把我收进去做临时工,每个月有了固定工资。
上世纪70年代,“上山下乡”如火如荼,我是“被动员对象”,居委会三番两次到我家“做工作”。我和供销社领导并无私谊,但他们还是冒着风险把我藏在最偏僻的山村购销点——就这样,我避过了“上山下乡”,在供销社混了十多年。
旧日的长乐毕竟是小县城,在这“张半街”谋生的张氏后人,读的只是《五言杂字》,接触的只是算盘杆秤,造就的是店员伙计,贩夫走卒,即使是老板,也不认识金融证券,谈不上期货交易,无缘了解格林斯潘、比尔·盖茨,更不懂尼采、弗洛伊德,这里,出不了大财阀、大学者,触目可见的,都是小生意人。
如今的河下街更加繁荣,只是,在这里做生意的张氏后人已寥寥无几。上世纪80年代以后,我换了工作;而胞兄则当上了基层供销社主任——我家的小生意人基因,或只延续到我们这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