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春风过驴耳（福州湖头街）

1991年高考放榜的那个夏天，16岁的我一不留神考了个全县第二。过了个虚荣爆棚的暑假，我兴冲冲地跑到校长办公室。打开录取通知单，竟然是“厦门大学人类学系考古专业”12个乌黑大字。我顿时眼前一黑。天可怜见，周围同学都是中文、哲学、历史、经济等众所周知的正经专业，这“考古”是什么呀？

从校长室出来，无数的熟人亲朋无一例外关切地问：“考上哪个学校了？”“厦门大学。”

“呀，重点大学啊。有前途，有前途。学什么专业啊？”我（轻声）：“嗯，嗯，考古。”“啊？考什么？”

我声音更低：“考古。”“哦，哦……哦。也好。”

在我的茫然中，和对方同情的眼光里，我们各自道别。

四年间，念过一长串考古学通论、旧石器时代考古、新石器时代考古、考古技术与方法之类的课程后，我似乎有些明白什么是考古了。然而到了要毕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如果我想要找到一个稳定些的工作，我只能投身于某个考古部门。

于是，我到了福州市考古队。这是中国特色的所谓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一般来说，进来后就基本上要在这里终老一生。

到现在，我从事考古工作快20年了，我一次又一次穿行在“考古是做什么的”的问题森林中，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给出答案——

1997年春节前，我坐火车回老家。卧铺对面的兄台听我答“考古”，顿时激动起来：“哇，这个好，那你一定赚了不少吧？”

我一愣：“没有啊，我们这行哪赚得了什么钱啊？”

兄台说：“不可能，今年行情这么好，你怎么可能没赚呢？”等一下，等一下。我问：“大哥，我听不懂你讲什么？”

“你不是说你炒股嘛。今年行情确实火啊。大哥，你推荐几只牛股嘛。”咳，原来是个财迷，考古能听成炒股的。

这之后有很多很多次，每当我回答“考古”，对方就开始做惊叹状：“考古啊？那你老婆肯定很幸福。”

说实话，这个段子的历史之久，大概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但不管我接不接茬，对方一定都要自顾自揭晓老谜底：“考古学家嘛，老婆越老他越喜欢嘛。”接着，就是各种爽朗中带着得意的笑声。

每一次的笑声都能让我想起赵咏华那首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怀疑赵咏华的老公，多半做过考古。

这几年，我得到的反应又变了，一答考古，对方就开始搬书：“哇，你看过《盗墓笔记》没？你们挖墓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碰到什么机关啊？”

噢，天啊。朋友们，我老实交代吧。我没看过这本书，也没打算看这本书。我还要义正词严地声明：我不是盗墓的，我是手持中华人民共和国考古发掘个人领队证的合法掘墓人。

一转身，我就意识到了自己决不容许他人将考古学诋毁为盗墓的大义凛然，一下又糊涂了：我从前以为自己不爱考古，是真的还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