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1版:慢读/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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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 我爸爸长得可像福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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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21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你们看 我爸爸长得可像福州人?

 

N楚覃(福州·北后街)

骑行到台湾花莲,我们住进了阿金的家。

这是一家位于干城的民宿:豪华的四层小楼,安装了室内电梯。门前是大片齐整的草坪,屋后有品类繁盛的园子,种着菠萝蜜、香椿、芒果、龙眼,还有九层塔、鱼腥草、罗勒、紫苏等各色香草。那时是10月,得知我们在骄阳下骑了一天的车,主人金昌鼎先生和太太特意为我们熬了一大桶的紫苏鱼腥草汤,解暑祛湿。

听说我们来自福州,金先生热情之外,立刻多了几分兴奋,连呼:“老乡!老乡!”“咔遛!咔遛!”

他告诉我们,自己祖籍福建福州,是闽侯上街柴排楼“彭城堂”金氏后裔,“咔遛”是他唯一会说的福州话。旋即,金先生又从自己的卧房中取出一张20寸左右的旧照片,捧在胸前,殷切地问我们:“你们看,我爸爸长得像不像福州人?”

那是一张摄于上世纪50年代初的全家福,那时,一家人住的是日式房屋。右边,是他的父亲与哥哥。而他,还是母亲手抱的幼儿。那天,我们记下了他娓娓道来的古早故事——

父亲一直以为,赴台两三年后就可返乡,孰料,一隔三十三年

我从未回过故乡。据我父亲说,我们属彭城堂金氏,我们的故乡、闽侯上街柴排楼地处闽江下游,旗山之阳,是一个天然的小港湾,闽江南港的运木材船从上游下来时都要在此处停泊,所以得名“柴排楼”。

这种背山面水的地方,土地往往比较贫瘠松软,不宜种植稻秧,只适合种花生、地瓜、甘蔗、蔬菜和茉莉花,经济和教育都比较落后。

我的父亲金能财生于1924年,在六兄弟中排行第五。父亲的四个哥哥都没有条件接受教育,一直在家务农。祖父祖母举了全家之力,送他们的第五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去读书,父亲因此在童年时,就到他外祖母家所在的闽侯南通洲尾乡小学就读。父亲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小学五年级时,校长高先生将调任马尾群山小学的校长,高校长跟他说:“你回去问问你的父母亲,是否同意你跟我去马尾读书?”

祖父母自然是同意的。父亲因此随高校长转到马尾读书。

小学毕业后,父亲考上福州格致中学。之后,抗战爆发,福州经常遭遇日军飞机的轰炸,1939年,格致中学从福州迁至永泰。在永泰过了两年多后,1941年4月,福州第一次沦陷,永泰也告急,格致中学又被迫迁至邵武。其间,父亲一直随着学校辗转搬迁,坚持读到了高中毕业。

1941年父亲高中毕业之年,正逢空军官校机械科和中央警官学校正科班相继招考新生,父亲向两校都报名应考,并且都被录取了。

空军官校设在广东,中央警官学校设在福建闽西北的梅列,经过权衡,父亲选择了距离家乡较近的中央警官学校就读。原来,抗战时期,福建省会内迁永安,国民党政府在那里办起了省行政干部训练团、青年训导营、三青团夏令营以及中央警官学校、苏皖联立学院等,把闽西北的三元、梅列、荆村、莘口4个小村庄改为“三元特种区”。1940年,国民党政府将沙县、永安、明溪3个县一部分区域划出来,并入三元特种区,成立了三元县。当时的三元县很小很小,人口不到三万人。“小小三元县,几家豆腐店,城里磨豆腐,城外听得见。”父亲直到晚年,还清晰地记得这首民谣。

1945年8月,抗战胜利,日军无条件投降,被日本占据50年之久的台湾和澎湖列岛回到祖国的怀抱,需要大量人手赴台接收警政各项工作。此时也正值父亲从中央警官学校毕业之际,政府一声令下,1945年10月,警校一千多名应届毕业生全部奉派入台,接收台湾警务工作。父亲当时一直以为,赴台服务两三年之后,就可返乡,孰料一隔竟是三十三年,直至1978年10月,父亲退休后,才得以回到福州闽侯故乡探亲。

1949年春,祖母坐船去台湾,叫父亲回闽侯娶妻

1949年春天,祖母从福州坐船,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后,到达台湾,找到父亲,说在闽侯老家为他说了一门亲事,要带父亲回老家结婚。但此前的1948年,父亲在台湾邂逅一位来自苗栗的客家女子,并与她结了婚,也就是我的母亲。祖母只好只身一人又坐船回到福州。

父亲到台湾后,先供职于台北警务系统,1947年奉调到基隆市,后来,又调到花莲县警务系统工作,从巡官做到了分局长、课长等职。上个世纪70年代,父亲由花莲县警察局转调高雄市环境保护局,职司科长、专门委员、主任秘书等,1978年退休。当年10月,父亲终于回到魂牵梦绕的闽侯老家探亲。而故乡,已非少时景象,父亲感慨不已:“童年离家老迈回,宗亲相见不相识,乡音仍旧人陌生,笑问客从何处来。”

此后,父亲数次回到闽侯故乡。1990年初,父亲和叔伯子侄们合力重修了“犬头山”祖墓,还积极参与故乡宗亲的修祠、建庙等活动。

彭城堂金氏旅台宗亲人数不多,鲜有联络,也无族谱史料。有感于此,父亲于1978年首次返乡时,就向闽侯新洲宗祠洽取了彭城堂金氏族谱,此后,经过多方搜集资料和酝酿写作,父亲于1997年7月编撰成了《彭城堂金氏历代宗亲族谱史志》,增补了许多在台金氏宗亲的相关谱系内容。

父亲在“序”里写道:国有史,家有谱。国无史,则无以知国家之兴衰及理乱原因;家无谱,则无以知世系及源流变迁之经纬。斯二者大小有殊,而继往开来之不可无则也。族谱乃是寻根固本之依据,也是人类之本质,所以族谱能使后代子孙领会“饮水思源,慎终追远”之基本做人意义,同时更使代代子孙知道族谱辈序排行,深知本身之辈分,即长幼有序、大小有分。反之,如亲疏不察,衍生乱伦不明,败坏门风,其结果则不可思议。为养成伦理道德美德,血浓于水情感,有赖宗亲共同努力,牺牲小我,加强联络,达成共识。

父亲小时候,闽侯老家栽很多茉莉花,能换“吼烈”的馄饨。我的庭园,也栽茉莉

父亲母亲生了我们兄弟三个,我排行老二。

小时候,父亲曾用简单的英语跟我对话,因为父亲念的格致高中是教会学校,教英语的是英国修女,他因此能说一口地道流利的好英文,引起我对英语浓厚的兴趣。读二专时,我念的虽然是化学专业,但毕业后我并未从事相关的工作,而是考取了大学同等学力英语教师资格,自己开办补习班,以教英语为生。

我娶的太太,也来自苗栗客家,在中学教社会学。婚后,我们住在花莲市区里,偶然间看到的一句话“家园家园,有家必有园”击中了我,我从此下定决心,要给太太和子女建一所带庭园的房子。上世纪80年代,我们想办法在离花莲市区二十多公里的吉安乡干城村买了一块农地。干城在中央山脉初英山脚下,处于木瓜溪冲积扇,地势西高东低,地上原本都是石头,土很少,每到下雨时,山上的土随水往下流,家家户户就冒雨出动,想方设法在自家农地建围挡,将土截留在自家农地中。

三十多年来,一有空闲,我就从花莲市区骑单车到干城,照管整治我们的农地,种果树和蔬菜。2011年,我们请专业设计师设计,在农地上建起了现在这所房子。

房子建起来了,孩子们也大了,我膝下一儿一女,儿子从研究所毕业了,正在高雄找工作,女儿还在念研究所。老两口住这么大的房子有点冷清,所以就应朋友们的要求,开放几个房间作为民宿,这样,才有缘遇到你们这些来自家乡的客人。

第二天早晨,金先生夫妇从自家后园采了九层塔和香椿,炒蛋给我们佐餐,还请我们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菠萝蜜。早餐后,我们继续骑单车环游台湾岛的旅程,牵车出门时,大门旁的一丛茉莉花树白花正盛,清香沁人心脾,金先生突然一拍巴掌说:“对了,以前常听我父亲说,我们闽侯老家,种着很多很多的茉莉花,父亲小时候,常摘茉莉花来卖,早上摘得多,收入是家里的;傍晚摘得少,换的是自己的零用钱。每次摘完后,便等待那汤匙敲着陶瓷碗的声音,那是卖馄饨的人来了,他们摘茉莉花挣得的零用钱,足以买一碗‘吼烈’(福州话:好吃)的馄饨。馄饨是闽人的传统美味,有句话说:‘闽人十月一日作京饨’。”

我们问金先生何时归故里,他说:“等太太退休了,我们就一起回老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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