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海都记者 宋晖
4月5日,“指挥皇帝”卡拉扬的关门弟子汤沐海的音乐会《谁不说俺家乡好》在福州举办。《谁不说俺家乡好》这首曲子出自他的父亲、漳州华安籍著名导演汤晓丹的经典电影《红日》,汤沐海用他最擅长的艺术方式纪念自己的父亲。
说起汤家,那是真正“一家子艺术家”——父亲汤晓丹被誉为“银幕将军”,他的作品有《白金龙》、《飞絮》、《飘零》、《金屋十二钗》、《天堂春梦》、《失去的爱情》,被公认为优秀影片而载入中国电影史册。新中国成立后,汤晓丹迎来创作高峰,这位从未投身行伍的布衣导演,却拍摄出大量军事题材影片,除了《红日》,还有《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怒海轻骑》、《水手长的故事》、《南昌起义》等等,这是几代中国人的电影记忆。汤沐海的母亲则是享有“南方第一剪”美誉的著名剪辑师蓝为洁,她曾参与电影《城南旧事》、《巴山夜雨》的剪辑。汤沐海还有个大哥汤沐黎,他则是著名的油画家。
父亲一定能听到
回忆那一场音乐会,汤沐海至今仍然心潮澎湃,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尽量让情绪平静,有意把话题扯开,尽量用叙述的方式来讲述,好让谈话不那么沉重,“那天是我的太太钢琴演奏,11岁的女儿拉小提琴,我是指挥,乐团是福建交响乐团……父亲在天上一定能够听到,而且是闭着眼睛听,很享受的那种。除了《红日》里的插曲,还有母亲剪辑的《城南旧事》的插曲,女儿拉的是《梁祝》……”
父亲过世时,汤沐海未能与父亲见上一面。那时他正在瑞士苏黎世歌剧院彩排罗西尼的《奥赛罗》,接到消息但却找不到顶替的人,只能硬着头皮上。父亲百岁之后,命若悬丝,汤沐海将每次与父亲见面的机会视为默默告别。“他是个很有创造力的人,但久病不起,看得出他对创造力无法实现的痛苦。我通过我的业绩,不停地在向父亲致敬和报答。他走的时候很平静,去了天国。我迟早要和他碰面,而且很愉快地见面。”汤沐海说。
汤沐海对父亲的情感很难只用“崇拜”来概括。父亲是那种含蓄内敛、不事张扬、话语很少的人,在家里也总是忙,话更少,他甚至不记得父亲有向他描述过自己的故乡,“故乡永远是在他心里藏着的,在他血液中流着的”。
父亲汤晓丹是客家人。汤沐海说,“当年的中原人迁徙到福建一带,成了今天福建的客家人。我曾带着河南乐团到漳州和华安演出。我默默循着父亲走过的路,去感受那里的人,于是我明白了,客家人是有一种闯劲的。我去了那里的小码头,客家人就是敢坐上这样小小的船就去闯外面的世界。”父亲在很小的时候便跟着爷爷去了南洋,后来到了香港,原先只是在片场里做道具、布景的“小弟”,但有一次,导演出状况,病倒了,老板问谁敢上,父亲就说“我敢”,老板还真让他上,然后就成了!“这就是客家人,而我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这样的血。我是个好胜的人,不服输。我在上海出生长大,但论祖宗,我是福建人,所以这次在福建的音乐会我取名《谁不说俺家乡好》,除了这是出自父亲电影里的音乐,还因为福建也是我的故乡。”
母亲每天只花一分钱喝菜汤为攒钱买琴
谈起被誉为“南方第一剪”的母亲蓝为洁,汤沐海的语言显得更加感性与生动,虽然从他口中说出的母亲只是片段似的出现。
汤沐海的童年条件优越,“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们家是上海最早一批有电视机的,父亲拿着每月200元的高薪,家里有钢琴,有各类艺术书籍,我可以跟着父亲看芭蕾舞《天鹅湖》、莎士比亚的话剧,但这一切因为一场运动而翻天覆地。”
钢琴被搬走了,父亲进牛棚,母亲下乡劳动。在内心的极度苦闷中,汤沐海唯一的心愿是能有架手风琴练习作曲。看到汤沐海那么喜欢音乐,母亲每天只花一分钱买菜汤喝,省吃俭用攒下300元,又借了200元,托人从北京买回来当时最好的天津产的鹦鹉牌手风琴。汤沐海记得取琴的地方很远,母亲取到手风琴时已身无分文,没钱坐车,硬是背着琴走回了家,“她个子很矮,背着手风琴几乎碰着地面,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的那一幕始终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什么是爱之如狂。”
母亲对汤家两兄弟的培养与传统不同,是顺着儿子的兴趣爱好转。“她觉得,行行出状元,吃到家了是‘美食家’,玩到家了可成为‘旅游家’。哥哥爱画画,她就省吃俭用,为儿子买颜料画布,又鼓励儿子爬脚手架为人家画巨幅领袖像和宣传画,以获得余下的颜料。我喜欢音乐,你知道吗,她和我最爱叨念的就是‘冼星海、黎英海、汤沐海’,冼星海、黎英海都是那个时代的大音乐家,都有个海字,她说我也能成为那么棒的音乐家。”汤沐海说,我们两兄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卡拉扬严谨、伯恩斯坦热情、小泽征尔最敬业
1977年汤沐海出国深造,那时他28岁,但却在德国“一飞冲天”。1982年,在柏林举办的卡拉扬国际青年指挥比赛上,汤沐海选择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正是当评委的卡拉扬最拿手的曲目。指挥结束,卡拉扬走了过来,热情地跟他握手,说:“我有个想法,你不要参加比赛了,我有两个安排,一是你在慕尼黑音乐学院毕业后到柏林来跟我学两年,驻团学习和工作。我不收弟子了,但你是例外。二是我打算邀请你在明年演出季中指挥柏林爱乐乐团的音乐会。”
这之后,汤沐海又得到了小泽征尔和伦纳德·伯恩斯坦这些大师的垂青指导。2002年,他成为芬兰国家歌剧院首席指挥。这是21世纪,继小泽征尔任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首席指挥之后,又一位亚裔指挥家,也是第一位华人指挥家进入欧洲国家级歌剧院担任首席指挥。如今,65岁的汤沐海比以前更多出现在国内的舞台上,用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和音乐经验调教了国内好几支名不见经传的交响乐团。
伯恩斯坦、卡拉扬、小泽征尔这些大师在学生汤沐海眼中是更为感性和细节化的:“卡拉扬给人的感觉特别严肃,他有自己的一个精神世界,你平时接近不了他,但他帮助我时,又让我感觉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人这么帮助过我;我曾当过伯恩斯坦的助理,他是那种如果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发烧友,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他,他会在大街上跟人拥抱、谈天,非常热情;而小泽征尔非常严谨,每天工作结束后,从来不乱跑,回家喝一杯烧酒早早地就睡了,每天早上6点起来看乐谱、研究乐谱,然后就去工作。
把女儿从欧洲带回国内
汤沐海有两大至爱,一是音乐,二是他的女儿汤苏珊。接受电话采访的一个半小时是在回家的车上抽出的时间,到了家,他说,“对不起,我们的交谈要停一下,因为我得进门,得看看她们在做什么。”
今年才11岁的小苏珊出生在比利时,一直在国外长大,在西方,孩子的兴趣,父母是不会强加的,虽然汤沐海夫妇都是音乐家(妻子是韩国人,钢琴家),他们也并没想在音乐方面对孩子进行特别引导,“但在小苏珊4岁时,在电视上看到有人拉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协奏曲,听到第二乐章悲伤的段落,我看到她突然哭起来了,当时我就觉得她可以学音乐,于是就尝试着给了小苏珊一把小提琴,她果然爱不释手。”
苏珊在这一场音乐会上,和汤沐海同台演奏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汤沐海最感慨的是女儿的演奏那么“超然”,“我没让她拉出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的感情纠葛,对于10岁的孩子这不容易理解,我只告诉她拉到欢快的地方就像上学的路上快乐的心情,激愤的地方就想象数学老师让你罚站,儿童版的《梁祝》有什么不可以?音乐不需要理解,去感受就好了。”
欧洲的艺术环境很好,国内的家长都把孩子往国外带,但汤沐海却执意把孩子带回国内。“2012年我决定把女儿带回中国,中国人注重家,我离家时间太长,总觉得不舒服,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在国内,回家能看到苏珊感觉真的太好了。”
小苏珊会说德语、英语和韩语,“我想让她中文说得更好,不光是会说,还得会写,会说和会写是两个概念,如果中国的传统在女儿这一代没有传承下去我觉得特别遗憾。另一个原因是,国内相对欧洲国家,相比正处在一个变的时代,我想让她提早感受到这些。我们那个年代虽然苦过、动荡过,但那时的苦难和贫困却又最能激发一个艺术家思考生活、思考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