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陈用谦(南平)
和当时三坊七巷许多知识青年一样,母亲在她的学生时代非常左倾。少年时代的母亲十分叛逆,上世纪30年代,当蒋介石派飞机镇压闽变的时候(我外祖父参与其中),还是中学生的母亲在作文中写道,“国府的飞机不去东北收复失地,却飞来轰炸自己的同胞,这样的领袖,不是国民的领袖,这样的政府,不是我们的国府。”
那时的母亲,曾经用“左枫”的笔名写了许多随笔,发表在大报的副刊。母亲回忆,那几天,局势不安,母亲在吉祥山就读的初中(文山女中)已经放学,母亲背着书包走在茶亭,飞机呼啸过教堂的尖顶,不远处传来炸弹的巨响。一个人力车夫说,依妹,上我的车。母亲说没钱,人力车夫说,没有关系。
战时的福州民众,让母亲感受到了人性的美好。长成之后母亲先在浙江大学,1938年全面抗战第二年,浙大迁贵州遵义,母亲无赴学盘缠,只好转学厦大(当时在福建长汀)改学中文。其时厦大校长是萨本栋。萨本栋非常关心学生,说年轻人容易冲动,以为他们喊喊口号就是搞政治,其实政治是一门科学,而不是儿戏,现在国共合作,年轻人应当把书读好,将来国家建设需要人才。
直到老年,母亲始终对萨本栋校长怀有特殊感情,1980年以后厦大校友会多次开会,母亲也几次撰写回忆文章,讲到萨本栋那时才三十边上,原先身体挺棒,在厦大呕心沥血,操劳学校事务,后来身体一天天垮下去,得了严重肺结核,走上台阶,竟然步履蹒跚。而萨本栋的夫人在厦大教女学生体育,坚决不领工资。
厦大毕业后,母亲先在永安一中教了一年书,后来去了赣南虎岗正气中学。正气中学校长是蒋经国先生,母亲说小蒋完全按照共产党的一套来推广在赣南的改革,小蒋经常参加田间劳动,经常访贫问苦,在赣南虎岗正气中学,小蒋非常关心学生,也关心老师,说学生是国家的未来,老师是社会的栋梁,学校一定要让师生吃好。母亲说虎岗正气中学有校歌:“太阳出来照山冈,冈上少年学虎啸,吼!吼!吼/一吼,二吼,三再吼,妖魔鬼怪无处跑。”母亲说那时日本的轰炸机时常光顾,逢日机轰炸,小蒋就推着自行车满城跑,见伤者救助,见死者抚尸痛哭,如丧考妣。
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二战即将胜利,我的大哥降生,我父母给大哥取名“震欧”,父亲且在他的文章《长木桥》中写道:
为了苦难的祖国,我们四十年代的青年人应当有坚定的目标和伟大的抱负。我们茁壮的腿臂要经得起激流的冲击。假如有日,这古老的长木桥遭到强盗的铁蹄的践踏,谁都不得是一个怯弱的战士,我希望这湍急的河流,能唤起更多在酣睡中的人,让这古城战斗的力量集结得更雄厚。今天,我又一度探访这熟稔的长木桥,靠着桥栏俯视江流,当我的视线投向前面,发现无数重叠的山峦,故乡正满目烽烟,当我想到敌人在故乡肆行劫掠,一团一团红色的舌头贪婪地舔着剩下的一些残余的时候,我不禁酸了一阵鼻子。我站在长木桥上,心里燃烧愤怒的火眼,脚下湍急的河流,也在召唤我们去为保卫家乡而战斗……
这些,是我家在抗日战争中留下的记忆和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