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翁志军（莆田）

楔子

2013年10月，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无名英雄纪念广场的花岗岩烈士名录墙上，新添了两个福建英雄的名字。空军抗战英雄薛介民与他的妻子姚明珠的姓名，分别镌刻在第四十四组与第四十七组上。

薛介民1916年出生于福建仙游枫亭，曾在福建省立医学院学习，1938年4月投笔从戎，1942年毕业于空军官校第12期特班（士官2期）。姚明珠则是1919年出生于莆田，毕业于福建省立医学院，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数十年来，有谁，一直记得他们？

95岁抗战老兵刘邦荣说，我的命运与薛介民紧紧相关。

这是2015年8月，飞赴成都采访的笔者亲耳听到的一句令人动容的话。家住成都青羊区的刘邦荣老人，是薛介民当年在国民党空军发展的下线，参加过起义的抗战空军老兵，今年还获颁抗战纪念章与国家勋章。

这里，他为本报读者讲述了他与薛介民70年前的交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1

抗战期间 薛介民打下了4.5架日本敌机

刘邦荣1920年出生于重庆永川县。1943年10月，他毕业于成都太平寺空军士官学校第四期学员班，那时的学员，是一边参战一边学习的。当时国民党空军在成都驻地共有太平寺、双流和梁平三个大队。刘邦荣分在空军十一大队四分队，该分队队长就是薛介民。他是比刘邦荣早两年毕业的学长。

一直到1944年间，薛介民与刘邦荣等战友转战在梁平、西安和重庆一带。刘邦荣记得，1945年8月，他与薛介民一起飞越喜马拉雅山，同去印度接收美国援助的p-40飞机。之前，他们用的是美国支援的p-66飞机。p-66飞机马力大、速度快、打得准。只是，日本空军使用的是高级99高练机，除用钢结构外还用木头，其好处是轻便灵活；p-66每次空战时都要使用俯冲战术，才能抢占先机。

刘邦荣回忆，1944年春天的某个拂晓，薛介民和刘邦荣等战友从梁平基地起飞，低空飞行，快到宜昌日本空军基地时，敌人的雷达没有发现，等发觉时，两架敌机刚拉起机头起飞，就被我方打中。刘邦荣说，他亲眼见到薛介民打下了其中一架。

也是在同一年，刘邦荣与薛介民驾驶p-66攻击敌人的轰炸机，从成都一直打到宜宾才返回。刚转出云层，刘邦荣就看到一架九九高练日机，马上使用无线电联系。于是，薛介民在前、刘邦荣在后，抢在敌机发现前一前一后同时开炮，敌机当即凌空爆炸解体，两人非常高兴。

回到基地，薛介民向上级汇报说是刘邦荣击落敌机的，刘邦荣对上级说是薛介民打下的，两人相互礼让战绩，上级查看照相枪后，显示两个人都打中了，每人各打0.5架。刘邦荣说，薛介民从不与部下争功，是个真男人。

刘邦荣记得，加上这两次战斗，他自己打下2.5架敌机，而薛介民至少打下4.5架敌机。

2

在美国，他为国人仗义执言

1944年11月，中国空军派出一百多人到美国亚利桑那州鹿克机场学习更先进的战机知识。刘邦荣说，他与薛介民也在其中。早在十一大队时，他俩曾分在同一宿舍。

薛介民沉静好学，平时各种书都看，引导刘邦荣读一些进步书籍。刘邦荣说，在薛介民的影响下，朱铁华、毛履武、赵良璋、朱毕苏等六个秘密党员（后来参加起义）经常一起散步，谈论国家大事，他们平时虽没有说破，但一直心照不宣。

那时带刘邦荣的美国教官是个态度粗暴的人，有一次学盲飞科目，需把眼睛蒙起来，仅靠仪表飞行。教官讲了一遍，马上要求刘邦荣即时操作，刘邦荣请求教员再次示范，教官就用狠毒的语言恶狠狠骂了刘邦荣。刘邦荣一听火了，回骂一句并把驾驶杆一顶，飞机垂直急速往低空下降，差点机毁人亡，美国教官吓坏了。回到地面，刘邦荣通过翻译对他说：“你代表美国空军，我代表中国空军，你骂我就是侮辱中国空军。你为什么不好好教我反而骂我？你要解释清楚。”美国教官怒气冲冲向上级要求押送刘邦荣回国。

当时，由于整个飞行小组在学盲飞时都被美国教官刁难过，大家都找“老大哥”薛介民求助。在薛介民的协调下，美方终于将这个美国教官调走，刘邦荣因此避免了被押送回国的命运。

薛介民1945年4月22日曾在一张寄给哥哥的戎装照片背后写道：“七个年头的远别久离，给仁介的是海深海阔的泪、苦、汗、血——生命！！战争给我们的毒害是这么大，但是新生的祖国比一切还要美。”

1946年6月至7月，留学两年多的刘邦荣和薛介民等战友学成回国。这几个年轻人，开始了各种秘密行动。

3

薛介民在台“潜伏”

薛介民回国后留在五大队，驻地是南京。刘邦荣则留在西安的十一大队，这里全是美式装备，是主力部队。其时，内战已经爆发。刘邦荣1947年1月因为盲肠开刀，本来只需住院十多天的他借故多住一个多月医院，还回到四川老家一趟，以躲避内战。

之后，刘邦荣改派三大队驻徐州，以后还调往28中队驻济南。几个秘密党员却有了更多的联络和行动。秘密联络点是薛介民定的，在南京空军医院。六人之一的赵良璋当时在北平空军司令部当参谋，北平和南京之间有c-46、c-47运输机来往，赵良璋每次从北平路过济南，都要来找刘邦荣，要求刘邦荣汇报国民党空军和陆军的情况，再由他转告薛介民。

六人中，第一个罹难的是赵良璋。

他被北平一个先加入地下党的国民党将军出卖。赵良璋被捕送到南京，但始终没有出卖薛介民和刘邦荣。赵良璋于南京解放前夕被枪杀在雨花台。就义前赵良璋高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这时，薛介民已经被怀疑了，还因此被关押三个月，直到一个叫陈有维的科长出面担保说薛介民是个好学生，才恢复了他的人身自由。

薛介民放出来后，先调到南京空军司令部当参谋，再调往台湾。刘邦荣与薛介民失去联系。

刘邦荣说，俞渤驾b-24空中堡垒起义那次，本来由另一个同志李振兴安排他驾歼击机掩护。由于没有油无法行动，天亮时蒋介石下令全国大搜捕，刘邦荣接到组织通知，让他赶紧撤离。几经折腾，刘邦荣才转道香港回到北平。

在香港时，刘邦荣用暗语给身在台湾的薛介民写了一封信。信里写道：老大哥，我要走了，我要到北边去。

回到北平后，刘邦荣遇到老同学毛履武。毛履武在台湾时，薛介民鼓动过他，说，刘邦荣都走了，你还等什么？

后来，毛履武在打内战时，从台湾飞到陕西汉中，故意做个假动作，飞到安阳起义。

那么，薛介民呢？

4

1963年 薛介民姚明珠在台牺牲

多年以后，刘邦荣才知道，薛介民的妻子姚明珠很早就是党员了。1940年，姚明珠就参加了“青年抗日读书会”，后加入共产党，1941年1月，她前往武夷山根据地途中被捕，被关押在福建梅列集中营，1942年2月才取保出狱。1946年，两人结婚。1948年11月，薛介民加入共产党，同年冬入台，一度担任国民党空军总部督查室中校安全官。姚明珠迁台后，在台北市开设育德诊所。

1958年9月，薛介民、姚明珠夫妇等人因叛徒出卖被捕。

经过五年多的残酷审讯，毫无所得的国民党最终于1963年1月31日上午，以颠覆政府罪名，将两人枪杀于台北新店安坑刑场。

薛介民就义前在绝笔信中写道：“木兰溪水长久在流，白鸽岭高壮地站立，乡亲至爱之恩永不能忘。”在烈士的心目中，台湾海峡对岸的家乡木兰溪、白鸽岭拥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刘邦荣说，他在多年后才听到薛介民与姚明珠在台湾牺牲的确切消息，伤心得很。上世纪70年代，有关部门多次要求他想办法找到薛介民和姚明珠的子女，他也写信到美国和台湾等朋友处寻找，却始终没能寻到。说到这里，九旬老人刘邦荣动情地说：“薛介民和姚明珠夫妇对革命忠诚，他们是英雄！”

5

英雄自有后来人

1989年春，薛介民、姚明珠夫妇的骨灰被子女安葬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墓园。

——薛介民和姚明珠夫妻生育了三个子女。这对英雄夫妻牺牲后，三个孩子经历了各种生活的艰辛。上世纪70年代后，他们到美国发展，如今，已各有出色的成就。他们决心继承父母的遗志，把国家颁发的抚恤金及个人储蓄捐出，在父母亲的母校——如今的福建医科大学设立“姚薛奖学金”，第一期各45万元，连续5年，评选品学兼优的优秀学生，每生3000元。并且也以父母的名义，在家乡仙游，为清寒的中学生设立助学金。

2013年，薛介民和姚明珠经国家民政部批准为革命烈士。

2014年，这一对在刑场上牺牲的烈士夫妇，终于被安葬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墓园。

资料来源：《飞向新中国》（解放军出版社2004年出版，2009年再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