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张典婉（台湾作家）

世人都以为写《丑陋的中国人》的柏杨老先生性情想必极为严峻，但事实上，他私底下是个特别好脾气的老人，至少我和柏老吃过的几次饭局，都特欢乐。

许多年前，作家欧银钏在澎湖监狱开设了天人菊写作班，带领监狱里的受刑人写作、出书，将版税捐给基金会，从1999到2008年，10年里捐款超过86万元。柏杨知道后很高兴地送了一批书给写作班，为表谢意，我们俩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带了我们两人的小朋友到台北新店的花园新城，拜访柏老。当时孩子小，我们怕会吵了柏老，路上再三叮咛，要有礼貌，要安静。有趣的是柏老一看到小朋友，脸上马上笑得像融化，大小孩一样和孩子们玩起来，还拉着孩子的手，去参观他的书房，在书房里介绍起他的书桌，他看的书，他写的书，还有他家的猫，忙了个不亦乐乎。

我们在柏老家简单用了餐，记得都是台湾小菜、家常小炒，青菜炒得特别嫩，那是柏老家的阿姨的手艺，那时香华姐还怕太简单，我们吃不惯，其实能在柏老家一起共度一个早晨，对我们来说真像是中了头奖。临走前，柏老还为孩子们一一签了名，儿子很珍惜，出国多年已经二十四五岁了，还带在身上。

后来我在台北跑文化新闻，偶尔也会碰到柏老，十年前他知道我进了公部门工作，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典婉哪！官不聊生哪！”最后一回见他，也是在台北一个文化活动上，饭店是流水席，人来人往，大家喧闹、敬酒，柏老坐在席间，也吃不好大餐，总有人来敬酒，脾气好的柏老向来是笑眯眯地接过杯子就喝，离席时与他saygoodbye，他挥挥手，说：“好好做啊！”2004年我离开了台北，此后再也没见过他。

前两天我回台湾，与柏老的媳妇一起hightea，她是昔日电视台的老同事，谈起柏老感慨不已，说起柏老花园新城的那个淡却雅的家，还有那只肥猫，她感伤地说猫早比柏老先到天堂。还说起一个笑话，说有一回柏老与儿子媳妇到台北的饭店家庭聚会，席间许多人都过来打招呼，问安，饭店经理一看来了大人物，立即送上名片，柏老也很有礼貌地交换名片，这位经理一看名片上只印了“柏杨”二字，很热心地堆出职业笑容鞠了九十度的躬说：您好、您好，杨先生……柏老也不纠正他，马上乐呵呵地答应。于是那一晚上，柏老就变成了杨先生，大家拿杨先生取乐，那一桌饭吃得异常欢乐……

我也跟着她笑起来，因为想起他在饭局上永远笑眯眯的样子……数了一下，不见柏杨先生，竟也有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