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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保安社绅耆及全体士民痛责参议员电”“湖北军界痛责参议员电”

——《申报》1912年8月26日一版标题武昌黎副总统电鄂省军界闻参议院为张振武案有弹劾政府之信，颇为愤懑。经元洪再三劝解，已安静矣，特此奉闻，藉纾厪系。

闻昨日军界通电，撮词激烈，元洪往阻无及，索稿未获，深为惶恐。伏思元洪于张振武案办理委曲，未能事先遍晓，致启诘问。参议院纠其过失，正见爱人以德……清夜自思，愈形咎戾，九州铸错，虽悔何及。除一面查实议处外，特请失察之罪。临颖徬徨，泪随电堕。元洪叩首。

——《申报》1912年8月27日二版

1912年8月16日，黎元洪与袁世凯密谋捕杀湖北军人张振武，朝野震动。张振武是武昌起义首义者之一，起义成功后被尊为共和元勋，与另两位首义者孙武、蒋翊武并称辛亥三武。黎元洪与袁世凯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共和元勋，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距今正好一百年。电视剧《走向共和》给出的答案是，张振武看不起无起义军功的黎元洪而招来杀身之祸，袁世凯则为了把屎盆子扣在黎身上，搞臭黎的名声，顺水推舟杀了张。这个说法倒非空穴来风，民国报纸就曾将张振武比成张飞，在下层军官中极得人心，却不懂得搞上层关系。不过读报的有趣处却不在于找到答案，而是看到案发后的世相百态。

反应最激烈的是湖北议员。参议院向政府提请质问，气氛异常悲愤，有人举汪精卫刺杀载沣为例，说当时铁证如山，清政府也只是判他监禁，现在是民国，政府杀功臣却连手续都没有，直如强盗。有议员在会上大哭，说“此案证明中国不再有政府有法律”。

在这样的公愤下，黎元洪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场舆论戏（见报道）。湖北“全体士民”与“军界”居然同时发电痛责参议院，而作为湖北军政府首脑，竟然拦不住，只能事后劝解，“泪随电堕”，简直入戏太深。黎将参议院弹劾政府违法这样的政治事件说成是“爱人以德”，固然有避重就轻的企图，却恰恰反映了中国传统社会某种思维方式，即法律不过是看人下菜，只有德行和好名声才驶得万年船。

所以，任你参议员大哭大闹呼吁法治，舆论感兴趣的却是黎元洪与张振武谁是好人。申报评论说，黎元洪到底是残杀忠良的曹操，还是挥泪斩马谡的孔明？黎元洪公电里话都说得特别漂亮肉麻，什么宁可他负兄弟张振武，不可张振武负天下，宣布张的罪状时，还不忘也给自己罗织三条，如起义后控不住武汉局势，养痈成患，让首义之士走上犯罪道路，为了维稳只能饱受委屈先斩后奏，等等，句句明贬实褒，甚至泣诉起义以来，遭遇各种艰难处境，积劳成疾，呕血数升。他不光扮演了挥泪斩马谡的孔明，那种自怨自艾、椎心泣血、爱民心切的尸从状，分明是刘备附体。

同样，黎电所列举的十四条张振武罪状，大有搞臭他的意图。除了贪污、扰民、拥兵自重、意图反共和，其中竟还包括他广纳妻妾，娶女校学生。这个女学生跟他成婚才满月就当了寡妇，闻讯后四天吃不下饭，大骂媒婆误人。而媒婆是民国女子公校校长叶慕班女士，叶校长躺着中枪，名声就此坏掉了，终被撤职。

中国民间社会早就熟悉这套改朝换代的戏码，一见功臣惨死，军人们就起鸟尽弓藏之慨，立即上书索要免死金牌。袁世凯对参议院的质问相当强硬，却很懂得收买人心。8月26日，报载大总统特颁军官优异状，民国功臣们以前的处分既往不咎，以后犯罪，涉及个人纠纷从轻处罚，涉及国家治安才依照律法。

德行与阴谋在中国社会都奏效了，唯有法律被玩弄。参议院弹劾政府终因人数不够而作罢，一百年前这桩大案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