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倪政兴（福州）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透过历史的小细节散发出来，就像每一朵花儿的香味，都是随着花瓣中的水分一起挥发出来。

1892年6月，福州连日暴雨，雨儿打在院子的石阶上，炸开碗大的白花，坐在厢房里的薛绍徽突然有不祥的预感，雨势稍歇，她就打发家人去书房看看。

福州人把农历五月的雨水称为“五月节水”，诚惶诚恐的官民士绅们相信，5月13日是关公生日，每年此时，关公都会出来走两步，顺便磨大刀，只是大刀香熏火燎一整年，要磨个锃亮，必须翻江倒海，掀起狂风大雨。“五月节水”原本有多有少，不过这年却是特别多，也许是民生凋敝，祈福消灾的人多了，关公得用更多的水，才能洗去大刀上越来越厚的香灰。

一会儿，家人就匆匆回报，书房塌了！绍徽的心口猛地一紧。俗话说“最怕关帝磨刀雨，大水一到厝也流”，遇上这种暴雨，墙裂屋塌并不在意外，她更担心的是那些书。

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绍徽从小熟读“四书五经”，12岁父母双亡后，娴于诗词的她，为挣零花钱，冒充哥哥投稿参加写诗比赛，结果“东窗事发”，不仅领到奖金，还吸引了陈寿彭的公开求婚。寿彭是马尾船政学堂高才生，很多人视为金龟婿，反而她不为所动，表示说“自媒之女，丑而不信”，连姐姐劝也没用，非得要远在广东的叔父做主，才算答应。陈寿彭婚后赴日、英、法留学多年，专攻海军公法、捕盗公法，并带回一批西洋图书，藏在书房。

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书房坍塌后，留下一个豁口，家人清点后发现，不仅古董丢了，就连西洋图书也不见了。这些书市面罕见，却对寿彭至关重要，绍徽决定立即报官。

官府果然不负所望，很快抓到贼，并恭请绍徽“发落”。绍徽才识洞见，一向为人所称道，她既能写下“红闺不识天涯路，画图先拟描红树”的柔婉小令，也能写出跌宕豪放的“从来祸福不相侔，成败惟看棋局收”的叙事长诗，而且丈夫又是“捕盗法”专家，由她来发落，再合适不过。

其实，墙裂屋塌原本偶然，能在暴雨中乘虚而入的无非是左邻右舍，再说要不是灾荒之年，被逼无奈，谁也不会去偷这些一转手就会露馅的西洋图书，既然失物已经追回，薛绍徽决定填词一首赠给官府，词说“此贼饶风雅”，还是放过他吧！

编者注：薛绍徽（1866—1911），晚清著名女翻译家。闽县（今福州）人。外交官陈寿彭之妻。戊戌变法期间，薛绍徽与丈夫等创立了中国最早的女学会、女学报和差别于西方教会所办的女学堂。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八十日环游记》就是由这对夫妻最早翻译到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