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里这样写道:“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马克思举了多个法国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为例证来支持他的论点。今天,我打算再给这一论点贡献一个中国古代的例证。
故事的引子,不妨从“汉代的武帝是谁”这一问题开始。相信无数人马上会不屑地回答:“‘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大汉天子刘彻,谁不知道?”但大家有所不知的是,这答案还真不全对。
因为刘彻并不是西汉唯一的武帝。而且他的“武帝”称号,是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他死后才获得的谥号。在他之前,早有过两位活着时候就自称为“武帝”的人物。第一位,是南越国的国王赵佗,他在约公元前181年反叛汉朝廷时,就曾自尊号为“南越武帝”。而第二位,就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与刘彻同时代的东越王余善。他在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反叛汉朝廷时,刻“武帝”玺自立。
尽管闽越国与南越国的往来密切,但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无法确定余善自称“武帝”的举动是不是从赵佗那得来的灵感。不过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同样是反叛。第一位自立为武帝的赵佗,一年后,废除了武帝尊号,继续快乐地当他的南越国王,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多岁去世;而第二位自称为武帝的余善,却在一年多后,可悲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然,如果只是这一件事,余善还不至于成为“笑剧”人物。余善这一生最大的悲剧就是,他似乎永远都处在“二”的位置。
《史记·东越列传》中,着重刻画了两位对闽越国影响巨大的君王,一位是闽越国开国君王无诸。第二位就是导致闽越国亡国的东越王余善。通篇看下来,会发现,两个人做的许多事情都类似。但过程与结局却是天壤之别。
无诸在强敌(秦)入侵,无力抵抗时,选择的是承认现实,任由强秦将他废为君长,保全实力,默默等待时机。余善在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汉军准备进攻闽越时,同样清醒地认识到无力抵抗,也选择承认现实,保存实力。但是他采取的保全计策是:把自己的哥哥闽越王郢杀掉,将首级献给汉军,换来汉军退兵。
无诸在为汉朝作出贡献后,汉廷册封他为闽越王。余善在为汉朝作出贡献后,汉廷封他做了东越王。可是过程是:余善殺郢后,汉廷先立了无诸的孙子丑为越繇王。但是余善“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根本就不把丑放在眼里。汉廷没办法,只好立余善为东越王。
无诸在各路起义军反叛秦朝廷时,选择了出兵。当时他选择站在了后来的胜利者起义军一方。由于起义军首领项羽在胜利灭掉秦朝后,并没有给无诸应有的好处,无诸又选择了和项羽为敌。并最终成为了胜利方。
余善也在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南越反叛汉朝廷时,选择了出兵。站在了后来的胜利者汉朝廷一方,可是在率兵至揭阳时,以海上风浪太大为借口,停下来不走了。而且还偷偷和南越国联系。想以蝙蝠的姿态两面讨好。可是,这么“二”的举动带来的后果就是,胜利者汉朝廷在胜利灭掉南越后,下一个决定就是准备诛灭余善,余善只能选择起兵反叛,却最终兵败身死。
算起来,余善的种种举动,可算是首创的,大概就是,汉军大军压境时,与高官、宗族合谋杀其兄闽越王郢献给汉军换得退兵,保全了闽越国。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始作俑者,报应也速。多年后,闽越国的高官、宗族们再一次合谋,使得余善自己成为了第二个被杀掉的闽越国君王。而可笑的是,他的死却完全没能起到保存闽越国的作用。汉朝廷在他死后,毫不留情地将闽越国灭国,将闽越国民全部迁离了故土。
自然,我们要认识到的是,余善之所以给我们留下这么一副“二”的发指的印象,是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与他有关的材料是站在胜利者——汉朝廷一方的司马迁所留下的。正如《论语》中子贡所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古今中外,胜利者对于失败者,往往都不惮于最大的丑化。
也因此,我其实很好奇的一点就是:闽越语与汉语不是同一种语言。闽越的人名是采用音译对读的形式转写为汉字的。那为什么司马迁用汉字转写这位他眼里“二”得发指,螳臂当车的小丑,会用“余善”这样一下就让人想到“积善人家庆有余”的吉利字眼?而不干脆丑化到底,采用更可笑的谐音“鱼鳝”?
不知道我这好奇心,会不会看上去也显得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