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书香/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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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平生第一知己 我的外祖父黄孟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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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15年11月22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徐悲鸿平生第一知己 我的外祖父黄孟圭

N王杰莉(加拿大)

一百三十年前,他生于福州

他是中平路上的黄家少年

少年时,他受业于古文大家林琴南

青年时,他帮助陈嘉庚筹备厦门大学

壮年归国,他就任福建省教育厅长,培养人才无数徐悲鸿认他为平生第一知己

抗战时,他和郁达夫同把日寇的牢底坐穿

在暮年,他辗转异国传播中文

他留给我们的遗产

是自尊、自爱、自立

他是我的外祖父黄孟圭

“福建事变”与徐悲鸿《饮马图》

孟圭公毕生爱才,提携后进,不分省籍,以福建官费名额资送外省人出洋留学,引起省内部分人士不满,在全国教育会议上深受诘责,遂至罢官。

1929年初,外祖父移居上海,在上海开设黄琬律师事务所。约两年后回福州,仍任福建省政府委员。

1933年11月,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等在福州发动“福建事变”,成立中华共和国。孟圭公参加了11月20日在福州南校场举行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大会,并被委任为侨务委员。中华共和国历时两个月,以失败告终,孟圭公仍在省府任职。

1934年秋,外祖父因闽变一事被当局扣押,解往南京,监禁在市党部。徐悲鸿先生从我舅舅处得知消息,立即展开营救,历时三个月,外祖父终获释放。

孟圭公在南京监管期间,徐先生经常带书画来探视,见孟圭公身陷囹圄,泰然处之,每日读书写字,看报做运动,一切照常,其达观洒脱,徐先生见之莞尔。孟圭公获释后,徐悲鸿先生画一幅彩墨《饮马图》庆贺孟圭公重获自由。该作品高约二尺半、宽四尺,绘三匹良驹在浅滩中饮水,两匹俯首吮水,悠然自得,另一匹昂首远眺,竖起鬃毛,甚为警觉,寓意不可耽于安逸,须时刻警惕。

抗战时,在印尼身陷囹圄

1936年夏初,应菲律宾侨领李清泉邀请,孟圭公赴马尼拉任华侨中学校长,兼任福建省政府顾问。时逢抗战,日军节节进迫。1938年,孟圭公回榕接眷赴菲岛,途经香港,由于我外祖母怕热,闻菲岛酷热,不愿前往,就和我母亲留在香港,孟圭公单身回马尼拉。

1939年夏天,我父母在香港结婚,我祖父范庭公正在前线和日寇作战,无法南来,就由外祖父孟圭公来港为我父母主婚。

1939年10月,菲岛时局吃紧,孟圭公一向鼓吹抗日,形势所逼,只好辞马尼拉华侨中学校长一职,回新加坡。恰好徐悲鸿先生到新加坡开展览会,为抗日筹款,两人相见甚欢。孟圭公为培育华侨子弟对祖国的认识,排除万难开办“敬盧(同‘卢’)”学校,专收寄宿学生,教以中文及有关祖国的历史地理及文化各方面知识,徐先生极力支持,“敬盧”校匾即为其所书。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新加坡沦陷,日寇以孟圭公在教育界的声誉,拟邀任伪职,幸得学生家长通知,孟圭公连夜出走,拟经印尼回国。谁知抵达印尼占碑岛时,宿疾复发不能前进,被日本宪兵拘捕,关押在南苏门答腊岛的巨港集中营。外祖父坚持民族气节,不肯出任伪职,在狱中受尽酷刑,直到日本投降,才获释回到新加坡。

孟圭公从巨港出狱前一日,曾作一诗:“阑珊囹圄日如年,忽报放囚喜欲癫。历乱人嗟生命贱,临危我幸操持坚。已修遗嘱无余事,却藉降书解倒悬。虎口能逃还遇虎,得全微命有苍天!”

外祖父与郁达夫的生死交情

孟圭公和郁达夫先生是挚友,两人1929年在上海认识。郁达夫1936年任福建省政府参议兼公报室主任,孟圭公时兼福建省政府顾问。郁达夫1938年底到新加坡出任《星洲日报》等报刊文艺版主编,两人常在一起吟诗作赋。孟圭公遗留下来的诗稿中,多处有“达夫”两字,星洲日报文艺版也常刊登孟圭公诗作。孟圭公创办敬盧学校时,郁达夫曾写诗作贺。诗题为《孟圭先生营敬盧学塾于纽顿郊外诗以奉贺》,诗云:“槐市门庭号敬盧,三千仪礼满床书。旁人错比杨雄宅,异代应教庾信居。巨鹿从游遗恨少,华阳奔命捷音虚。何年重返闽江棹,一路春风到石渠。”

画家刘海粟在《回忆诗人郁达夫》一文中写道:“连当时旅居新加坡,曾当过福建教育厅长的‘福建才子’黄孟圭先生也要请他改诗,且亲自向他执弟子礼。”

林琴南先生是古文大师,孟圭公师从林琴南先生,古文造诣很深,文人惺惺相惜,互相切磋是有的,说到请郁达夫改诗,还要执弟子礼云云,这不但夸张过分,甚至有失于事实。

孟圭公长郁先生11岁,就算孟圭公肯执弟子礼,郁先生恐怕也不敢当。孟圭公和郁达夫先生同囚于巨港集中营,狱中医生某君是南安同乡,对孟圭公甚为照顾。日本投降后,他密告孟圭公,一定要熬到盟军接收才可出狱,若日方释放,切不可出狱,一定要诿称愿意在狱中等待判决——当时日宪兵滥杀无辜,往往在放出狱时,由背后枪杀,伪称出狱人是逃狱被杀。

孟圭公谨记在心,并暗中通知同在缧绁中的郁达夫先生。可惜,郁达夫没有听从劝告,遂遭枪杀,尸骨无存。

孟圭公有诗云:“痛哭荒郊添新鬼,暗算居然杀达夫。”韩槐准先生(古瓷器鉴定专家,后回北京任故宫博物院顾问)在新加坡三巴有一片红毛丹园,称愚趣园,战前是南洋文人雅集之处,孟圭公回新加坡后,有一次愚趣园主人招饮,他有感而赋:“留题今日人何在,啖果当年客半亡。刧后伤心千万种,且凭杯酒话沧桑。”

1964年,孟圭公80岁前夕摔了一跤,住新加坡中央医院,我母亲由澳门过新加坡陪伴130多天,我母亲聪明睿智、心地善良、善体人意,深得我外祖真传,我外祖最疼爱这个小女儿。在新加坡这130多天,是母亲成家后和我外祖父相处最长的时间,父女俩无所不谈,在我母亲回忆录里,谈到郁达夫遇害情况应是真实可信的。

暮年在国外,努力传播中国文化

1945年10月,孟圭公赴新加坡,1946年5月,应澳洲悉尼大学邀请,孟圭公前往澳洲讲授中文。在澳洲前后六年,除教学外,外祖父还编写英译汉、汉译英讲义,由唐诗三百首的五绝、七绝中,选出若干首,以极生动的英文句法音韵,译为英文短诗,加以英文注解。可惜,这些翻译手稿没有保存。回新加坡后,孟圭公更热衷于教华侨子弟及外国人学中文,发明简易学中文方法,并公开示范表演。两个不识中文的美国学生仅由孟圭公面授简易法,十分钟就能读写出我你他三个字,轰动新加坡。此后,凡有外国人到新加坡想学中文,新加坡教育部必推荐到黄孟圭教授处学习。外祖父门墙桃李遍世界各地。

1960年拍摄的电影《刘三姐》在新加坡上映后,非常轰动,孟圭公曾连看十几场,母亲告诉我这趣事时,我还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看的。”如今,我移居海外几十年,回想外公看《刘三姐》这件事,终于理解孟圭公的家国情怀。解放后,周恩来总理一度托人动员孟圭公回国,终因他年事已高和不良于行而作罢。1965年3月12日,孟圭公在新加坡溘然长逝,走完他精彩的一生。

后记

孟圭公一生曾作诗两千多首,从他诗词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找到他的历史踪迹,可惜适逢战乱,多已散佚。外祖父在占碑岛被日本宪兵逮捕,居停主人怕受牵连,将他随身携带的字画、诗稿、书籍悉数烧毁,以至我们手里,仅存一本他在1939年以后的诗稿。

我们这些孟圭公的后代子孙,虽没承继外祖的物质财富,但我们承继了他的精神财富。“不求人”是外祖的口头禅,代表的是自尊、自爱、自立。他对我母亲是这么要求的,母亲对我们也是这么要求的。我们虽然出身富裕家庭,但绝没有娇生惯养,从小我们就被要求生活自理,不假手于佣人。我们兄妹独立生存能力都很强,凭这“三自”,我们兄弟姐妹在海外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外祖父崇尚平等,他没有等级观念,对车夫贩卒一视同仁,他经常教诲我母亲,佣人当差也是人,要善待他们、尊重他们,这种家风代代相传,积善人家,必有余庆。这就是外祖父给我们的祖荫。

今年是我外祖父黄孟圭先生诞辰一百三十周年和逝世五十周年纪念,谨以此文,纪念外祖父黄孟圭先生和母亲黄奕琳女士。

本报记者李熙慧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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