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书香/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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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放下你的鞭子》是真品,还是赝品?
祖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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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2015年11月2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祖厝

N山林(福清·三山)

我的祖厝,在福清三山镇瑟江。坐北朝南的老房子,门前有晒埕,门内有天井、廊沿、厅堂、东西厢房,西边还有块围着篱笆的菜园……

祖厝童年

童年的祖厝是嘈杂热闹的,一大厝的大人孩子,天没亮就响起开门声、担水声、刷锅声,女人拉着拉风箱,叫唤小孩起床,鸡鸭出笼了,狗叫着,猪在乱拱……

白天,伯父们出工,伯母们洗好碗筷,坐在廊沿上缝补衣物,说家长里短;我们孩子上上下下,跑得楼板“咚咚”响,听到大门外有什么热闹的事,又忽的一下拥出大门,小屁孩子们跟到门槛边,却翻不过去,急得直哭叫,因为,祖厝的门槛,能挨到孩子的胸口。

傍晚,伯父们从地里回来,坐在廊沿的竹椅上,或是八仙桌前,卷着纸烟。做好饭的伯母们急急把饭菜端上桌,在灶台上忙乎的,催着灶下添把柴草,一边说着,就好就好了,刚只想着一件衣服补好,不想耽搁了时间……

逢年过节,祖厝一天井的鞭炮屑,满鼻子硫黄味儿,孩子们围在大人身边,看大人把热腾腾的番薯压成泥,跟米粉面粉和成粿皮,把炒酥的花生倒进石臼中捣碎,把花生碎包成粿……等灶房里飘出甜滋滋的粿香时,我们哪也不去,一下一下吸溜着鼻子。

祖厝祖坟

坐北朝南的祖厝方方正正,长幼有序:前头是大伯家和二伯家,后头是三伯家和我们家。大伯三伯都种地,白天下地出工,晚上在厝里;二伯跟我父亲都是有工作的。二伯在福清工作,我父亲在外省工作,二伯周末节假日里回来,我父亲只在过年时休探亲假回家。我母亲是外乡人,原本有工作,精简政策后下放回家。她不会做农活,生产队分口粮,我们家要拿钱买,家里分的自留地,是大伯三伯帮着种。祖厝里,我家、三伯家、大伯家比较亲,平日各家缺什么都借来借去,有事也互相商量,跟二伯家就很疏远。祖母过世后,两个姑母回娘家,也多在我们三家走动。

听家人讲,曾祖父是晒盐的,有个盐场。曾祖父的坟墓就在离我们祖厝不远的后山脚下的旷野里,隐约能辨出的一块隆起的坟丘。然而,一到清明节,我们回乡扫墓,满山坡都是曾祖父的子孙后代,我们放火烧野草枯枝,风卷着浓烟四下里乱窜,能熏得我们直流眼泪。

祖厝祖母

我祖父早年走南洋,祖厝厅堂挂着他的黑白照片:小平头,穿西装打领带,目光炯炯,精明干练。祖父在世时,家里有盐场,距祖厝一二十里外,还有大片良田。祖母嫁过来的时候,有陪嫁的丫环。

后来,祖母把这陪嫁丫环当做女儿那样嫁出去,嫁的村子叫下溪,我们祖厝里不管大人孩子都管她叫下溪姑母,伯父们管她叫依姐,她管我父亲叫尾弟,管三伯叫三弟……逢年过节、农闲走动、婚丧嫁娶大事,祖厝里一定能看到下溪姑母的身影。下溪姑母还在,百多岁了。我见过,腰弓得跟虾似的。

祖母是个裹脚的旧式妇人,宝蓝色斜襟衫,黑色长裙盖脚,脑后挽个髻,髻上一根光亮的银簪子,簪头有粒红艳的珊瑚珠子。这是她刻在我五六岁记忆中的印象。她生养了五男一女。祖父四十岁时得胃病过世了,那会儿祖母只三十来岁,大伯只有十五六岁。大伯说,春寒料峭,青黄不接时,缸里没粮,灶下没草,病重的祖父躺卧在床上,天井刮着会割人的风雨,祖母冒雨从地里掐下还在灌浆的麦子,将其捣成麦浆倒进锅里,一家十来口,眼睁睁盯着锅,祖母连灶下的草屑都扫到灶膛里,都没能烧开锅,于是抱出一节祖父从南洋带回的黑檀在廊沿削着剁着,削出一把碎柴片扔进灶里。

祖厝父辈

我祖父去世后,家道没落,身体有恙的大伯,因此娶了比他大许多的大伯母。大伯母是我们南洋头大户人家的丫环,六七岁时从浙江被卖到福建。

我四叔少年时被疯狗咬了,染了狂犬病。父亲说,那时没法,用铁链拴着,关在后院,听到风声水声,四叔像狗一样地叫着,挣着铁链,血淋淋的脚骨都看得到。而本应是小姐的姑姑,只得出来做工、做保姆,后来她到福州,到一个当局长的人家做保姆,那人家给她介绍了我姑丈,又安排她到二化厂上班,她就成了这厂的集体工。姑姑生下大表姐时,已年过四十。小时候她回娘家,我们整个祖厝的空气都快乐起来,姑姑跟我们瑟江所有嫁出去的姑娘一样,很巴娘家,有什么都往娘家里拿。姑姑每次回娘家,我们祖厝里各房都会分到各样稀罕的东西:药皂、洗衣粉、塑料皮钱包、塑料碗、饼干、奶糖……她走时,祖厝各房都回她花生、豆面、番薯粉。

我父亲在外省工作,每年休探亲假,福州依姑家是我们在福州的落脚点。堂姐们订婚,去福州扯布料,买衣服鞋子围巾皮箱什么的,堂姐们对她的提议都言听计从。

祖厝旧事

祖厝也给我恐惧的记忆。我大伯没有儿子,入赘的二堂姐夫是中学老师,白白净净的一张笑脸,大家都说他好。他三十多岁得肝癌过世。本来亡者为大,但出殡那日,不知咋的,二伯竟将他的遗照扔了出去。

后面听说,二堂姐夫是外姓,要不是他入赘,祖厝东边前头房子就归二伯的大儿子、祖厝的长孙、我的大堂哥所有。二伯那会儿是我们县里什么革委会主任,厝里的人都怕他。

有天下午,我和堂姐在祖厝门前的晒埕画格子玩跳房,听到村尾传来高音喇叭声,我快快爬到石垛上,县里抓坏人游行的大卡车来了,我看到车上站着大堂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反绑着双手,胸前吊着白底黑字的牌子,我吃惊得不得了。

车子开过,我飞奔进厝里,喘着气,双手比划着跟二伯母讲,阿哥手这样被绑着,在车上这样站着。我讲完,又飞奔回自己家,我母亲在灶台前正一手菜刀一手番薯准备下锅,她斜了我一眼,脸色非常难看,骂我“二报”(福清方言,指爱传小话),说要把我舌头割下才好。我怕得整个身子都缩起来。这时,前头响起二伯母山崩地裂般的号啕声。

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上世纪80年代起,祖厝各房陆续搬出,平日里,唯一一个还在家乡的堂弟媳每天过来开门关门。她说,太静,太空落了,早上太早晚上太晚关门都会怕。

清明节回乡,走进祖厝,厝内的大群麻雀呼地一下飞起,扬起一大股老房子的湿腐味儿。站在廊沿上望,曾经热闹的厅堂,空落静穆暗沉;天井石缝的野草肥嫩墨绿,一派生机;廊沿下花岗石墙体、木头窗棂松动倾斜,似乎一阵响雷就会轰然坍塌。曾经热热闹闹的祖厝,在阳光下,只有拉长的影子,陪着我。

□征稿

这里,给出一个平台,写传家的故事:从你往上三代,追溯曾祖、祖父与父亲行走人生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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